即使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倪南卿心里依然不可避免地涌上几分失落,那件衣服是杜豫用他的第一笔工资给他买的,或许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人总是会对生命中所有的“第一次”有所留恋。
正当他要转身离开之际,突然想到刚才话中提及的监控,即使东西找不回来,但是他总想着亲眼看到最终的结果,可能是想给自己一份木已成舟的释然。
还没来得及和前台开口,身后踉踉跄跄地跑上来一个醉汉,脚下一个磕绊扑在前台案面上,手里摇摇晃晃的半杯酒全都洒在倪南卿的脖颈处,沿着锁骨滑入胸腹中。
酒杯落地,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碎成了一地残渣,醉汉趴在前台上,一手搭在倪南卿肩上,一手攥着女服务员的手,醉眼迷蒙,顶着一张“猴屁股”一个劲儿地往人家姑娘脸上凑,嘴里喷吐出的酸臭的酒气令服务员脸上的优雅端庄瞬间土崩瓦解。
女服务员僵着表情,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喊来另外一个女孩,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对方立即心领神会,扬起一抹娇媚的笑容,疾步上前和那名醉汉周旋。而那名前台则看向倪南卿,眼中透出一丝焦急又转瞬敛去,令倪南卿不禁费解。
“这位先生,您的身上染了脏污,就这么出去恐怕不妥,我们店里有为客人应急而准备的衣服,要不我带您去二楼的洗手间处理一下吧!”
倪南卿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不想因为那么点儿残酒浪费时间,对方却直接绕过台案拉住了他,再三相劝,言辞恳切,细细体会竟然让他有种对方好像在讨好他的错觉。
脖颈胸腹处黏腻异常,酒味弥绕,令他有些不适,又见这个服务员不断邀请他上楼,倪南卿压下内心沸腾的不解,想了想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便拂开女服务员的手,独自上了二楼。
按照服务员的指示,倪南卿顺着二楼幽暗狭仄的长廊走到尽头,右拐后经过一扇紧闭的门,左手边就是洗手间,门前地面上覆着一层水迹,其中大小不一的足迹凌乱交错,污泥溶流涣散,在晦明不定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混乱肮脏,与楼下的干净整洁有所差异。
倪南卿一扫而过,暗自嗤笑一声,还以为这家店与别家有所不同,现在看来,原来真正的不同就在于人家的表面功夫做的到位,无论是店面的洁净程度还是服务员的服务态度。
他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身上黏腻的地方,并没有换上服务员提供的备用衣服,身上清爽了一些,心情也略有平复。出去经过刚才那扇紧闭的门时,被从门缝中像鱼一样滑溜出来的男人撞得一个趔趄,他还没稳住身子,就听到对方嘴里骂骂咧咧。
“谁呀?这么不长眼!就往爷身上撞,嫌自己活得够长了是吧!啊!”男人抬头瞪过去,待看清那张脸时,辨认了几秒,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慌,视线飘忽躲闪。可惜,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并没有被倪南卿看到,他扶着右侧的木柱站稳后,偏头看去,第一眼只觉得有些面熟,不等他细想,迎面走来那位前台的女服务员。
“先生,您打理好了吗?我看您一直没下来,担心您可能走错路了,所以上来看看。”说完又转向那名撞到倪南卿的男子,脸上的微笑中带着几分熟稔,“张先生,用餐愉快吗?今天的新菜色怎么样?没有让您失望吧!”
那位张先生面色愣了一瞬,随即乐呵呵地捧着肚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外地乡音,原本方言中的那股子淳朴憨实的味儿硬是被他的谗言媚笑冲刷得一干二净。
“快活!快活!简直快活似神仙呀!哈哈哈!贵店就从没让我们这帮人失望过!更何况,还有刘小姐这样的美人尽心尽力地为我这个粗人服务,我哪儿还能有什么不满呀!”
倪南卿挑着高低眉打量着那个“张先生”,听着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表情有些微妙。这个男人面对那位“刘小姐”时,脊背微驼,颈部前倾,下颌内敛,一双手紧贴着自己的身体,隐约透着对上位者的讨好恭敬,却偏偏贼心不死,劣性难除,即使无法上手,也要享受一番眼福。
刘小姐对他不规矩的眼神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您继续忙您的事儿吧。这位先生,我带您下楼吧。”她站在走道右侧,对倪南卿伸出手做引领。
倪南卿跟着她,拐过转弯口时又瞥了那位“张先生”一眼,对方走进洗手间,左脸颊上的一颗显眼的大黑痣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方才的熟悉感再度袭来,比之前更甚。直到走到楼梯口时,他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那个“张先生”是谁了。
他是和杜豫一起拉货的那批人里的一个,第一天和杜豫去试工时,倪南卿曾经看见过他,倒不是这个人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出彩之处,而是因为对方肆无忌惮、不怀好意的眼神。
此人为人眼高手低,与杜豫他们位处同职,着手同事,却各种看不起其他人,对郭均也多有不服,隔三差五便没事找事,搅得大家不得安宁。所幸,他后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即便面对郭均的怒骂,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再后来,倪南卿基本上就没见过他来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儿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