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裹挟着浓稠恶臭的讥讽穿破空气中的热浪,冷硬地刺入杜豫耳中,搅得他脑内充血,热气翻腾,眼球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充斥着森森的阴寒。
倘若田老板此时回头,只怕要被那烈阳下的恶鬼吓得三魂去掉两魂半,要落得好几晚的不安生的睡眠。可惜,回应杜豫的只有那个飘着几根黑毛、泛着油光的后脑勺。
杜豫死死地盯着对方行走间都散发着自铜臭味中获得的优越感的背影,牙根处的咬磨声听得人头皮发麻,他刚迈出半步就被倪南卿拉住了手臂,第一次生出挣脱他双手的冲动,却被一声略重的“阿豫”和手臂上加重的力道钉在原地。
倪南卿本就把那个什么田老板的话当个风吹而散的屁,感受着手下紧绷坚实的肌肉,脸上的慵懒褪去,竟挂上一抹轻松的笑,他把下巴搁在杜豫的右肩上,漫不经心地瞥一眼田老板离开的方向。
“我都不在意,你生什么气啊?平白吃了对方的垃圾,你也不嫌恶心得慌!”倪南卿懒懒地在他肩上蹭了蹭,继续说道,“他虽然只是一条狗,但是这条狗有势可仗,咱们也没办法。阿豫,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确实不如狗,在东区尤其如此。”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如同乘风而行的云雾,没有半点重量,却仿佛一柄刚从熔铁炉中拔出的赤红铁锤,不留余力地砸在杜豫心上,泛起血肉焦皱的“滋滋”声,灼热难耐,疼痛难当,令他舌尖弥漫出阵阵苦涩无力。
杜豫扭头看向肩上的人,脸上的肌肉因强颜欢笑略显僵硬,打趣道:“说的也是,就是个屁而已,犯不着为了它费心思。再说了,就算人不如狗,至少咱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像他们吃的都是主人牙缝里漏出来的……”
然而,他说着说着却说不下去了,本想着苦中作乐,却发现无论怎么编、怎么圆,最终唯余眼前的现实给予他们的苦涩——那些“狗”捡着主人牙缝里漏出来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捡着“狗”嘴里吃剩下的,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该走了,还得去给别家送货呢。这鬼地方那么讨厌,难道你还想待呀?”倪南卿只消一眼就看出杜豫在想什么,压下眼中的晦暗,撒娇地推着他往车上走。
杜豫顺着他的力道,听着他娇气的嗓音,嘴角的弧度多了些鲜活气儿。他挂完档,一脚猛踩油门,货车“嗖”地窜了出去,屁股后面喷射的尾气掀起铺天盖地的灰尘,好似发泄般朝大门席卷而去,笼罩了那一排硕大的金光熠熠的名牌,令原本就透着“破产”味儿的名字又添几分黯淡。
一个上午清了车舱里的半壁江山,两人惯例来到那家“无名”饭馆,在一天的枯燥无聊和一路的冷言冷脸中,中午掷骰子选饭食或许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杜豫刚吃了几口,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接过一看,来电显示“郭均”:“喂,均哥,有什么事吗?”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来,看着对面同样放慢速度的倪南卿。
电话那头隐隐传来爽朗的笑声,让人心神一松:“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有些不放心你和小南,早上你们和那个姓田的那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郭均顿了顿,语气轻缓了些,继续说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凡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谁不得看人脸色过日子,更别提是在东区这个群魔乱舞的鬼域里,那些家伙就是阎王爷手下的鬼差,自个儿都成天仰人鼻息,能不得劲儿地磋磨咱们?”
杜豫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想起对方看不见,压抑着心头翻涌上来的酸涩,恳切地说道:“我知道的,均哥,谢谢你,难为你还特意打一趟电话来,没耽误你吃饭吧?”
“没有,没有,我刚吃过了。况且,我拿你和小南当自己的亲弟弟,不关心你们我关心谁呢?你说是不是?”
杜豫听到这话,心里暖洋洋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嗯”,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郭均好似一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笑道:“行了,别点头了,赶紧吃饭吧,我可担心小南嫌弃我占用了你们夫妻共度午餐的美好时光呢!”
这声调侃调门儿拔高了些,以至于虽然没开免提,却依然清晰地从手机中传出来,令倪南卿听得一愣,随即低下头抿着嘴偷笑,眸中闪过一抹狡黠,他夹了一片酱牛肉递到杜豫碗里,刻意拔高了音调,说道:“老公,快尝尝这个,味道可好了,我可喜欢了,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喜欢!”
郭均被这对秀恩爱的气得直哼哼,装腔作势地凶声说道:“好啊杜豫,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刺激上司,小南可是你老婆,他的错你个做老公的买单,扣工资没的跑了!”说完果断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