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弟，你要是坐不稳的话，可以抱住我的腰，我不介意的。]

[呃…不，不用了学姐虽然学姐您这车飙得是有点快…呜哇…]

大概就在几分钟前，安凭空变出了一辆外形酷炫的重机车。

[不要那么吃惊，这是我的代步工具，虚化后放在了这里，曾经的昆扬人非常擅长机械，我也进行了一些改装，上来吧。]

习惯了机车的速度后，邵杨也放松下来，一边感受着迎面抚来的风，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景色，而安在一旁不时地为他介绍着。他们穿过被青色灌木覆盖的戈扬山脉和荒芜平坦的尼斯平原，向着金光闪烁的撒托王城驶去。一路上，邵杨还看见了不少破败的庙宇和静静伫立的绿色雕像，据安学姐解释，昆扬人从地面转入地下后，迅速对地下的原住民开展了碾压性的战争，昆扬人最终大获全胜，成为了地下世界的主宰，而这些废墟则是战争留下的痕迹。

曾有一段时间，昆扬人对地下世界进行了大规模的探索，直到在那不可视的黑色深渊中，他们触碰到了某个禁忌，同时因为高度发展的机械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于是在时间的腐蚀下，昆扬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逐渐变成了某种腐朽的追求，他们开始追求享乐和感官上的刺激。至于探险和发展，已经被他们视作浪费时间的危险行为，如今所有昆扬人都居住在撒托城中，日复一日地过着狂欢般的颓靡生活。

说到这里时，安学姐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恼火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那仿佛被亘古不变的蓝色光辉所笼罩的天空，邵杨判断不出时间流逝了多少，机车开始在一个山坡上不断向上攀行，头顶是翻滚的蓝光，身下是无限蔓延的青草，有那么一会儿，邵杨觉得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这两种颜色。

接着，机车很快驶向了山坡顶端，安突然一加速，机车越过山巅，高高飞了起来！

邵杨本想惊叫出声，但下一瞬，所见的奇景让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宛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眼前不再是单调的蓝绿二色，一座高大宏伟，金碧辉煌的山峰拔地而起，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不，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山峰，而是一群高塔，如山的高塔！

高耸的塔尖放射出千万道耀眼的金光，银灰色的薄雾在高楼周围流淌，这座灿烂华丽，富丽堂皇的城市，哪怕是大航海时代冒险家梦想中的黄金城也不会有它这么璀璨流光，即便是各种奇幻作品中的魔幻都市也不会有它这样气势恢宏，这是只需一瞥便会令人无比震撼的，奇迹般的建筑群——

[撒托王城，我们到了，这是全昆扬最大，也是唯一有人居住的都市。]

惊鸿一瞥后，机车稳稳落下，顺着坡向下驶去，邵杨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勉强自己把目光从那辉煌的城市移开，观察起城市周边的样子。

在簇拥的高塔之外，是如同棋盘一样划分整齐的广袤平原，其中井然有序地交织着以玄武岩制成的道路和水渠，而在那方块状的土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移动。

机车驶下山坡，在宽阔的道路上前行，邵杨这才得以看清那移动的东西是什么——那是类似大树懒的巨型生物，它们有着雪白的坚韧的皮肤和黑色细密的绒毛，面部扁平，有着类似猿猴或者人类的样子，额头正中则有未发育的犄角。这种生物邵杨曾学习过，它们是居住于洞穴中的妖鬼，不过在昆扬，它们还有另外的名字——

[盖艾幽嘶，昆扬世界的奴隶阶层，可以视做被训化的妖鬼，和机械的伊莫比合不同，它们有出色的智能。据说盖艾幽嘶是昆扬人利用那些被征服的种族，与幽嘶的蛇人文明留下的四足运输工具一起制造出的新生物。抱歉，邵杨，我知道你会不好受，它们…的确有稀薄的人类血统。]

安有些道歉地说。

[没事，学姐，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吧，和现在的人类没有什么关系。]尽管邵杨这么说着，他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些无人驱使，便在田地上默默耕耘的奴隶生物。

它们的身体大都有残缺或是畸形的地方，而且不知怎么，邵杨越来越能从它们身上看出人类的特征，也正因如此，这种类人生物以四足行动，偶尔还啃一口草的景象让他感到了本能的不适和愤慨，他闭上眼睛，怕被安看见自己微妙的心绪，却又忍不住想象古时人类是怎样被昆扬人所奴役，才会变成这副可怕的样子。

很快，撒托城就在眼前，邵杨下了车，仰起脖子眺望这座城市被灰雾笼罩的塔尖，他忽然有了种站在摩天大楼下的渺小感与轻微的晕眩感。

一旁的安把机车虚化，拍了拍邵杨的肩膀：[如果可以，真希望昆扬给你留下的印象就到这里，然而我们还要进城才能找到车站。邵杨，撒托城的外表有多么靓丽灿烂，它内在的居民就有多么愚昧堕落，请牢记这一点。]

邵杨轻轻点头，随着安学姐步入撒托的城门。

————

邵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撒托这座城市，一方面，那些以黄金，白银，玄武岩制成的罗马式建筑庄严华丽，从那轻盈向上的束柱和精致优雅的拱门，可以看出这座城市建立之初时，建造者们高超的技艺和艺术追求，就连随处可见的图鲁雕像，也有一种邪恶又圣洁的美感，让人不由顶礼膜拜。而在高楼大厦与低矮神庙间连接的银色光缆，道路交错间的机械齿轮又在不经意间显示出他们尖端的科技水平，如果仅仅看撒托的建筑物和城市设计，那么无疑，这是一座魔幻与科技完美融合的，梦幻般的都市。

然而，撒托城还有其居民。

为了不引人注目，安没有把机车带进来，二人徒步在城中走着，在这短短的旅程中，邵杨对撒托有了复杂的印象。

进入城后，昆扬人变戏法式地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们大都骑坐在他们的奴隶——盖艾幽嘶上，而这些生物又与田地间所见到的有所不同——它们，更加像人类了。

准确地说，是它们的面部，也许是经过主人们的改造，更加诡异地显现出了贴近人类的特征，如果之前见到的邵杨还可以勉强往猿猴的的方向想，那么此时所见的怪物则是确确实实地引起了他的恐怖谷效应。

按理说，昆扬人的长相与人类相似，但他们对于自己的面孔出现在这畸形的生物之上似乎毫无嫌恶，不仅如此，他们似乎将折磨奴隶视作了一种乐趣，当邵杨听见一只盖艾幽嘶在鞭打下发出凄惨的叫声时，他差点没忍住自己的厌恶和愤怒，想要冲过去和那人物理交涉一番。但他明白这是不理智的，所以只是向那里怒目而视。

[学弟，不要惹事，你的眼神会透露内心的想法。]

在安的警告下，邵杨迅速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向街道的另一侧。那里分布着低矮的神庙，供奉着不同的神祗，其中，以有类似章鱼头部，龙形身体的图鲁神庙最为热闹。

如同赶集一般，身着华丽长袍的昆扬人簇拥进神庙内，在祭祀的带领下朗诵祷词。是因为他们平时只以眼神交流，不怎么用喉咙发声，还是这祷词本身的发音问题呢？那此起彼伏，不断重复的“fhtagn！”，让邵杨有了种烦闷，恶心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让邵杨不适的，最令他发自内心地反感，甚至有些害怕的，是那些昆扬人的精神状态。

他们既不虔诚，也不狂热，而是——颓废，糜烂。

他们就像是那些无所事事的瘾君子，关心的不是如何生活，而是如何消磨时间，他们屈服于自己最疯狂的欲望，如同行尸走肉般狂欢着，游荡着，本该是睿智沉稳的面孔都隐隐地扭曲，透露出病态和癫狂。

撒托城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昆扬人曾是个聪慧强大的种族，而如今，这座辉煌的城市与其堕落的居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种有些暴殄天物的现象令邵杨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感。

[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撒托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人们只知道寻欢作乐，纵情狂欢，向神明祈祷，可是昆扬连星空都见不到，他们的祈祷和祭祀都只是无用功…我不愿说我家乡的坏话，但昆扬已经烂得差不多了，学弟，你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安十分坦诚地说。

邵杨也是这么想的，他本来还想有机会在昆扬多调查一些，也许能找到简森学长来过的痕迹，然而昆扬的气氛让他感到了本能的不适。

（反正一开始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可还有奈亚的信…）

就在邵杨沉思的时候，安停住了脚步，于是他也停下，顺着安的目光看去。

从无声狂笑的人群里，一个少年人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一只盖艾幽嘶。

与其他昆扬人不同，他的表情平静如水，同时，他的肤色偏白，外貌上融合了白人的特点，他的盖艾幽嘶也没有那么夸张的人类特征。

少年人在安面前停住脚步，他先是看了邵杨一眼，虽然没有接收到信息，但从那疑惑还混杂厌恶的眼神，邵杨也能隐约猜出他的意思。

少年和安就这么面对面站了一会，虽然邵杨知道昆扬人习惯用眼神交流，但看见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还是感到有些滑稽。

[学弟，把通行证拿出来。]

邵杨突然接到了安学姐的信息，他把通行证拿了出来，展示给那少年看。

少年见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沉默地和他的盖艾幽嘶一起走开了。

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叹息了一声。

[学弟，我们接着走吧。]

一路上，邵杨一直想着怎么开口，询问安学姐那少年究竟是谁，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明显，安最终有些无奈：

[学弟，你其实可以直接问的。]

[呃，学姐，我其实…但如果学姐愿意告诉我的话…]

安一边走着一边和他以眼神交流：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叫让雅布，从时间上，他还要比你小两岁，从血缘上，我们是用同一个母本，也就是娅布家的血制作出来的，因此我们同属一个社群。]

[欸等等…制…制作？]

[是的，昆扬人不像地面人那样繁衍，你也知道，如果说伊斯人征服了时间，那么昆扬人可以说是征服了死亡，我们不仅不老不死，还可以自由调整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年轻或是衰老。

昆扬人曾自信而充满朝气，我们的虚化技术能够保护自己，打败敌人，而我们的魔法与科技也兴盛一时。

然而，心灵却和身体不同，昆扬人无法阻止心灵的腐朽。在时间的侵蚀下，你也看到了，昆扬人变成了什么样子。漫长的生命让人们失去了生活的意义，有人彻底解放自己的本能，沉沦于感官的刺激中，有人沦丧了求生的意识，主动虚化消散在深渊之中。于是昆扬的人口日益稀少，这么下去，不需要天灾或是外敌，我们的文明就会毁在自己的手上吧。

为此，大约在昆扬历法的十年前，最高议会决定新制造一批昆扬人，为昆扬注入活力，我和让就是在那时被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