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心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她当然知道,柳丝丝所说的久等,指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的这月余时间。
她抬脚迈入厢房。还没见到人,就听见了司徒玄瑷的吆喝声。
啊呀我的心心哎,小爷我可总算是见到你了。司徒玄瑷正歪七扭八地靠坐在竹榻上,面前桌案上,还摆着一整套茶具。只听她咿咿呀呀地带着哭腔叫唤着,快来陪小爷我喝两杯!
阿瑷真是好风雅,红妆当前,竟还有闲情逸致品茗望月。沈念心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信步朝着司徒玄瑷走去,走近一看,却瞧见对方真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哟,小五爷这是怎地了?究竟是何事,能把你愁成这幅模样?沈念心来了兴致,话里不免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司徒玄瑷淡淡瞥了她一眼,给自己猛灌一大口茶水,扁扁嘴没说话。
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不过那么几个缘由。一曰权,二曰财,三曰情。柳丝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莲步轻移,走到两人面前落座,亲自为她们二人泡茶。
沈念心闻言看了柳丝丝一眼,她早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此时再看对方眼中那丝调笑的意味,不免嚼出几分相似的意趣来。
哦?那依照柳姑娘的说法,小五爷今儿个的愁,是为哪般呢?
柳丝丝抬手执盏,动作沉静优雅,语调悠然:小五爷身肩锦衣卫副使之要职,顶头上司是自个儿的嫡亲兄长,差事上没有什么好烦恼的,自然不是为权。又是御前领职,俸禄不多却也不少,除了时常光顾一下我的生意,也没别的花销,自然也不是为财。那我猜,大概就是为情了。
沈念心闻言,顿时表现出一副十分赞同的样子,连连点头,嗯,我觉得柳姑娘此言十分有道理。来,阿瑷,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说出来我好替你考察考察。对方知道吗?他也喜欢你吗?若是不喜欢,先打昏了拖回家来再说。
司徒玄瑷原本的愁容也被她逗得烟消云散。她把茶杯往沈念心面前砰地一放,你可消停的吧,把谁打昏呀?我要是想打昏谁,肯定第一个先打昏你!她平日里凌厉尽显的眼眸中忽而闪过几分破碎的悲戚,甩甩脑袋又对柳丝丝道:丝儿,去,把你窖藏多年的秋叶红给我搬出来,今儿个我要跟心心不醉不归!
沈念心合上纸扇便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我要是跟你不醉不归了我就真的不用回家去了。
她话虽是这样说,却没打算能真的劝住她。司徒玄瑷和柳丝丝那些没说清楚的话,她多少也能想到一些。
柳丝丝所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司徒玄瑷这辈子,除了姻缘这件事,生活可谓顺遂得让人羡慕。无论她名声如何,至少她过得肆意潇洒。却唯独在婚姻大事上,她自从顶着司徒二字作姓氏出生的那天开始,就全不由己了。
她若是喜欢上了哪个寒门贫子倒还好,无根无基,背后又没有派系复杂的门阀牵扯,这样的人,倒也适合入赘到司徒家做个东床快婿。但是以司徒玄瑷这十几年的见识和心性,既是能入得了她法眼的人,又岂会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寒门子弟?
所以即便是她开玩笑地问了,司徒玄瑷恐怕也是没有那么个勇气说出那个名字来的吧。
沈念心幽幽地叹了口气。司徒家的悲剧,又何止是司徒玄瑷一个呢?司徒氏一门的荣耀,就是他们这些后代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安乐换来的。
柳姑娘,劳烦去取酒来罢。沈念心的心里,忽然涌现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凉。这百余年来的沈氏一族,又何尝不是如此?代代都有鲜活的豆蔻女子入宫为妃,终生都在那个黑暗诡谲的地狱里挣扎求存,嫁是嫁出去了,可在她看来,却比青灯古佛还要苦。
她第一反应所想到的,倒不是日后自己的生活会如何艰难。待到她反应过来时,这才发觉,自己对于穆子晏那个男人,有多信任和依赖。
沈念心吓得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潜移默化地将穆子晏当做是可以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去信赖的人了呢?
她之前还想,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穆子晏身上,她还是需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她现在回头来看,这偌大的大铭王朝,又有什么,是完全衷心地可为自己所用的呢?
沈念心的目光扫过身边强颜欢笑的司徒玄瑷,顿觉憋闷:到头来,她所能依靠的,还是他。
柳丝丝取酒回来,又走到之前的位置落座,动作优雅地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
沈念心也不顾忌着这场合不对,拿起酒盅仰头便喝下了。正等着柳丝丝给她倒第二杯的时候,就听见对方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殿下吩咐,秋叶红乃窖藏烈酒,沈公子切不可贪杯。
柳丝丝的语气恭恭敬敬,沈念心却从那字面内容中听出了几分毛骨悚然的威胁。
咳。沈念心尴尬地轻咳一声,不免为自己的怂样感到羞恼,她给自己鼓了几分底气,豪迈地说道:再来一杯!
柳丝丝并没有依言而行,只用她那双水眸望了她一眼,复又婉婉而道:殿下说了,他给您带了您最喜欢的御贡桃花酿来,那酒更适合您的口味。
沈念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得不缴械投降:咳咳,那,劳烦柳姑娘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