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无非色情男女(2 / 2)

石间摊摊手:“还没酷到养一只真蜘蛛在头发里钻来钻去。”

小周悻悻:“我低估你了。”忽然侧过头,迅速地在石间脸上一吻,“这个呢,吓到你了没有?”

满桌哗然,扶桑有些不悦,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挑逗。但小周既做出开玩笑的姿势,她也不便发作,倒让人笑话没涵养,只冷眼旁观石间做何反映。

石间却只是从容,说声“失陪”站起往洗手间打了个转儿,回来后自然而然地坐到扶桑身边,挟菜斟酒,十分体贴,仿佛刚才一幕根本不存在。扶桑满意了,但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淡淡说:“雨下得太大,报上说,连鱼都淹死了。”

大家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不禁笑起来,陈阿姨又拧小周:“听到没有,你这雨点儿下大了,把鱼都吓跑了。”

临终席时,小周不见了。大家先是以为她去了洗手间补妆,但等来等去不见人。总编老童着编务给小周打电话,知会她直接到绿茵舞厅见。

一行人刚刚走出酒店,忽听一阵大马力的引擎声,一辆公路赛直冲过来,保安急忙拦住众人,那辆大摩托却稳稳停住了,竟是一辆hoda750。石间忍不住喝一声彩,这种超大型的公路赛车,是他大学时代的梦想。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那车手一把拉下,然后自己取而代之,驾车飞去。

众人惊魂未定,那车手已经脱了头盔,清亮地喊了一声:“石总,怎么样?”

大家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换了装束的小周。扶桑的脸突然变了色,石间却全然没有觉察,迎上前说:“嘿,zhuzhu!”

香车美人是普天下男人的死穴,偏偏男人又有一个自以为是的天大错误,就是认为爱美人乃绝对,飚飞车则天经地义,理应得到原谅。石间在这一刻竟没有意识到扶桑会否不快,他径直走到车前试了试离合,毫不掩饰满脸的激赏。

“要不要试一试?”zhuzhu嘴里问着,已随手将头盔抛向石间,然后跳鞍马似地单手一撑轻盈地跃到车后座上。石间本能地接住头盔,一跨腿上了车,冲扶桑摆一摆手说:“我去去就来。”引擎“轰”地一声,早已不见了踪影。

一行人傻站在酒店前,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一出“美劫英雄”的闹剧从上演到落幕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闹剧的两位主角已经绝尘而去,而大家这时候才反映过来这出戏的另一主角还停留在观众席上。总老童忍不住摇着头说:“这个小周,真会别出心裁,小夏你不会生气吧?”

陈阿姨也说:“嘿,你们家石间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看不出也喜欢这调调儿。”

扶桑却一脸纵容的笑,理解地说:“他呀,说到底还是个大孩子。从大学的时候起,他就常念叨着想骑一回赛车玩玩,每次电视里有赛车时况转播,他不睡觉也要看。今天,小周总算让他偿了一回心愿了。”

宁为人知,勿为人见。任凭扶桑的心里有暗涌决堤,但是她绝不会让别人看到哪怕一点蛛丝马迹。凡当事人否定的故事都是谣言,谁又看到什么了呢?石间陪小周去飚了一回车,如此而已。她夏扶桑都不在乎,别人何必大惊小怪。

但是石间,他怎么可以如此置她的面子于不顾?她整个晚上步步为营,而他也一直规行矩步,可是不过是一辆公路赛,竟能令他在这一瞬间完全不顾及妻子的感受,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另一个对他有明显居心的女子双双离开!欺人太甚!

扶桑只觉有一股腥咸的东西一次次冲向喉咙,她好怕一张口就会吐出血来。然而她的脸上,仍带着宁和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不,不能发作。一旦有任何失态落入别人眼中,明日即会传遍整个杂志圈,保不定还会被小报记者当作花边新闻大肆渲染。这年头的女作家越来越活得似电影明星。

其实也没太大区别,都是为了娱乐大众。尤其如今据说连“脱戏”也有新近女作家竞相上演,可谓无奇不有。

扶桑一次次对着一只只伸来的手微笑,起立,共舞,机械地旋转,本能地应对。她似乎非常清醒,仍然谈笑自若,对答如流。可是,在跳下一支舞时,她已不记得前一支的舞伴是谁。抱着椅子跳华尔兹的人,原来是她。

石间负她!石间,他本是她当然的舞伴,然而在开舞的前一分钟,他随着另一个女子远去。扶桑可以想象,zhuzhu的手臂将会如蛇一般缠在他的腰上,而她青春的面颊依偎着他的肩。他在速度与风力中越来越兴奋,热血沸腾,也许他们会停车于某个风景幽美的角落,然后迫不及待地拥吻,纠缠。或者zhuzhu会带他去另外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地方,给他另一种她无法体味的诱惑。

扶桑的胃液翻涌起来。她走到洗手间,开始呕吐。

她的眼前,不住交叠的,是当年车祸后石间与蘑菇紧紧相抱的画面。

慢着,扶桑逼自己冷静地理智地去分析这件事——可以肯定,zhuzhu并不是石间喜欢的类型,刺激他的,不过是那辆车,是那辆车令石间的童心复发,一个男人的灵魂里,永远躲着一个男孩的渴望,无论这男人有多么成功或是成熟。

女孩在孕育孩子之后而成为女人,可是男人不会生孩子,所以男人永远都是男孩。石间不过是贪玩。他的错误在于他忽视了妻子的感受,太不负责任。但这与感情无关。与他对zhuzhu的印象无关。

zhuzhu不是蘑菇。这最多只是一次艳遇,一次绮惑,但不是情变。夏扶桑大可不必慌张。

扶桑把脸浸在冷水中,迫使自己用一个作家的角度来尽量客观地审视自己与石间。可是她的心仍然在痛,一下又一下,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子在细细咬啮。结婚十年,她从未试过有一分一秒忘记石间,可是为什么石间却会一次又一次地在某一个瞬间置她于不顾?谁又可以预知,到底哪一个瞬间定会铸成不可弥补的大错?

扶桑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可是她还要出去继续跳舞。

她想起《红舞鞋》的故事:有一个酷爱跳舞的女孩,接受了一份魔鬼的礼物——一双精致美丽的红舞鞋。她穿上它,开始跳舞,舞姿美仑美奂。她赢得了所有人的瞩目,赢得了无数的掌声。然后,麻烦出现了——她不能停下。她舞蹈,不停地旋转,疲累不堪,可是她脱不下那双鞋子,停不住她过于灵活的舞步。她飞速地转着,舞着,经过家门的时候,她看到亲爱的家人,她呼唤他们,却来不及拥抱便随着舞鞋远去,舞过泥沼,舞过森林,当万木凋零的冬季来临时,她又冷又累又饿,却仍然不能够停下,她知道,今生今世她都将这样舞下去,一直到死……

扶桑的脚上,何尝没有这样一双红舞鞋?

婚姻,爱情,名誉,都是她的舞鞋,她的束缚,她的十字架!

她忽然抬起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

痛!而后快!

疼痛使她浑身颤栗。她终于平静下来,然后细心地用袖子盖住手腕,开始重新上妆。舞会尚未结束。她不可以中途退场。

然而直到舞会结束,石间始终没有出现。

夏扶桑力撑着跳完最后一支舞。她不记得舞会是怎样结束,而她又是怎样回到家的。

到家时,石间已经先回来了。他默默地调了杯加冰百利甜酒,替她放到床头。

在睡之前略喝一点甜酒,是扶桑多年的习惯。石间一向不甚赞成。但今夜他刻意讨好她。

扶桑看着这个同床十载的男人,只觉得不认识他。她有些苦涩地问:“忠诚之于婚姻,真的是那么难的事吗?”

石间早已有心理准备,闻言立刻答:“旷课与忠诚无关。”

“你说你弃我而去只不过是顽童旷课?”

“飚车的确好玩。”石间早已决定瞒妻子到底,他颇真诚地形容,“你不了解那种感觉,我低着头,一直往前冲,往前冲,比风还快。”

他意犹未尽地叹气:“开汽车开久了,简直想象不出骑摩托车的美妙。可是后来我想起来忘了陪你跳舞,我知道去了也要捱骂,就赶回来学调酒了。”表情惶惑中略带委屈,演技无懈可击。

扶桑凝视丈夫,她完全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飚车?小周才不会甘心。小周用心良苦,肯只陪他飚一回车算数?

但,就算逼他招供又怎样?

扶桑端起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说:“只怕下一步我要学习适应安眠药。”

石间不敢搭话。他毕竟还不够老练,还会心虚。

隔了很久,他认为扶桑睡熟了,摸索着上了床,忽然听到轻轻一声叹息,他紧张地屏息,却再听不到任何声响。但他已经可以肯定,扶桑没有睡,只怕,这一夜扶桑都不会真正睡熟。

石间忍不住忏悔了。他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为了一只蜘蛛,不过是一只蜘蛛,他再次令扶桑伤心。可是,他不知该怎样补救。道歉吗?那等于承认自己背叛。

这一夜,石间也真是没有睡好。同床异梦,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