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无非色情男女
树叶绿了,树叶又黄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石间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分散投资了两三个新项目。有起色的,是蔬菜种子与电脑配件。风马牛不相及,但,赚钱就好。他只须懂得经营,不必了解专业。
扶桑的状况也渐渐好起来,小说是不大写了,却在报刊杂志上狠狠开了几个专栏,接一些边缘题目来做。比如《如花解语》,选取100种名花,对其种植方法、花期花性、有关典故以及其所代表的爱情指数进行胡说八道,其中不乏张冠李戴之误,但看杂志的当然不会是真的花农,小女孩们要的,不过是一份矫情的浪漫。
这样的文字不会传世,但,十分流行。所以扶桑的文名只有更盛。
开始有评论家在报上辟一席之地攻击扶桑是商业作文:“自琼瑶风后,最乌烟瘴气的就要属这类搔首弄姿的所谓情趣文章。不负责任地无病呻吟,将一切冠以爱情的名号乱点鸳鸯。这是一个严肃作家的堕落!”
在同一版的显著位置,大标题写着:“台湾著名主持人蔡康永来陆签售《说话》。”
扶桑对这类批评嗤之以鼻:“人们总喜欢用望远镜看他们看不到的人,却用鸡眼来看身边的人。”
夏瞳为之喝彩。石间却不禁摇头,扶桑的语言越来越刻薄了,她的文风如今也日趋尖刻讽刺,比如:“这世上,被至爱辜负含恨而死的,不只有杜十娘,林黛玉,也还有武大郎。”
“有的女人是床褥,有的女人是屏风,有的女人是地毯,还有的,是一块抹布。”
“女人的胸脯要鼓,男人的腰包要鼓,都是资本。”
甚至:“所谓文明,不过是吃饭的地方不拉屎。”
是实话不假,但不该是扶桑的实话。
扶桑应该是温和的,优雅的,如今这个尖酸刻薄愤世嫉俗的扶桑,石间不认识。
他曾建议扶桑报名参加瘦身训练,扶桑去了,一进门便说:“好一个‘小秘’培训集散地。”
也是,有钱又有闲报名该种高档培训班的,自是以粉领一族为主,但,这又何必说穿?石间总觉得扶桑是在含沙射影地讽刺自己,于是忍气吞声,赶紧陪她离开了事。
有时石间觉得扶桑本身已是一个大大的讽刺,她的言行越来越有损她的贵族形象,可她现在偏偏又越来越喜欢标榜自己的身份资格。动不动就是:“我怎能与那种人为伍?”
又故意表示对石间的资产不感兴趣,常说:“我什么没见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面目口角,活脱脱一个王熙凤再世,似乎随时打算说出“把我们夏家的缝子扫一扫就够你石间吃一辈子”的豪言壮语来。
石间咨询过一位做心理医生的老同学,他说可能扶桑当年与蘑菇争夺丈夫,虽然胜利,但十分辛苦,内心深处总觉得为自己不值,于是矫枉过正,借一切机会鄙薄各类自甘为妾女士,以此泄愤。
石间觉得妻子可怜,不无内疚,另一面又认为扶桑不可理喻。
母行女效,看惯母亲颐指气使,哪咤小小年纪已会装模作样:“我爸爸是大老板,我妈妈是大作家,我是精华。”
扶桑忙把女儿抱到怀中:“不是精华,是精英。不过,爸爸妈妈是爸爸妈妈,哪咤是哪咤,你自己得有本事才是啊。”教女儿倒并不马虎。
周末,扶桑单位有聚会,老早已给石间打招呼:“这个星期五不要安排应酬了,给我做专职舞伴吧。”
“男花瓶。”石间自我解嘲。
“再发牢骚罚你晚上抱着椅子跳华尔兹。”扶桑恫吓。
晚宴订在6点,扶桑从4点便开始化妆选衣服,挑剔着镜中的自己。
眼神不再明亮,皮肤不再紧滑。笑的时候眼角唇边都有细细纹路出现。达观的人会说这是智慧的积累,但青春不再是事实。
书中虽有黄金屋,书中却没有颜如玉。
扶桑对石间说:“有同事去整容,说做一次拉皮只要几千块,可以一点也看不出来。”
石间安慰:“没自信的人才去整容,越整越丑怪。隔壁红马夹小李的老婆嫌波不够大,去做硅胶隆胸,害得小李天天跟塑料球较劲,满心不得劲儿,到底离了。”
扶桑啐他:“这么的事你也知道?可见你们这些男人话题多龌龊。”
石间常常奇怪别人家的夫妻如何闲话家常,同扶桑对话他老是担心不够尊重。自9年前大学同学至今,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没有进步,始终停留在“你好幸会再见珍重”的阶段。
但他们的确是黄金搭档。双双出现在杂志社庆功宴时,立刻赢来一片喝彩,是寒暄,也是真心艳羡。连总编辑老童都文诌诌地说:“现时代最佳伴侣就是两夫妻在不同领域取得同等成就,同时仍然恩爱不改。你们是世纪末的婚姻经典。”
话音未落,一个头发染成五彩的女孩旋风般卷了过来:“大经理,又见面了。”
石间一愣,女孩不依地叫起来:“你这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面的,zhuzhu呀!”
石间点头,想起这位是扶桑的同事小周,笑着说:“你太漂亮了,映得我眼花,一下子看不清。”
zhuzhu娇笑:“那好,等下开席你不要吃饭,光看我就行了。秀色可餐!”
杂志社请客是为庆祝发行量突破十万大关,在王子饭店犒赏同仁。酒菜十分丰盛,果盘连上了三份。
从开席到结束,zhuzhu一张小嘴就几乎没有停过,一会儿“石总你们这些人吃鲍翅吃惯了,海鲜沙律一定看不上吧?”一会儿“石总你和夏姐平时去哪里潇洒?泡吧多还是泡咖啡馆多?”又奇谈怪论不断,管恋爱叫“来电”,分手叫“短路”,结婚时穿的礼服则叫“白色实验袍”,在石间听来,只觉如黑社会切口,倒也耳目一新。
但他并不让这种惊奇表露在脸上,对小周的问话问三句答一句,彬彬有礼,却始终留有余地。
扶桑则自始至终微笑不语,她很满意丈夫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卑不亢,这才是真正有风度的绅士。
饭后,有人开始讲黄段子,这差不多是杂志圈饭后茶余的固定节目。小周是当然的高手,由她开头,说一对夫妻同床异梦,睡至半夜,妻子突然推丈夫说:“快走,我老公回来了。”而做丈夫的迷迷糊糊也立刻答应:“好,我爬窗出去。”
大家笑起来,扶桑也笑。小周起哄:“夏姐也来讲一个。”扶桑有些为难,石间便说:“我来吧,我替她说。”
他讲了,也是说夫妻各自不忠,也各不信任。于是丈夫在妻子胸前画了个警察,而妻子在丈夫私处画了只猴子。到了晚上,双方互相检查时,妻子发现那只猴子的位置移上了许多,而丈夫也发觉妻子胸上的警察从左乳挪到了右乳。丈夫大怒,痛斥妻子:“你果然对我不忠!”妻子很委屈,反驳说:“允许你猴子爬杆,难道不许我警察换岗?”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小周问石间:“你的猴子是不是也常常爬上爬下?”
石间咳嗽一声,陈阿姨便拧了小周一把:“你这丫头,什么话都敢问。”
小周一扬头:“为什么不敢问?”忽然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向着石间劈面荡来。石间眼疾手快地握住,拿在手中端详:“什么玩艺儿?”
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铬金大蜘蛛,扣在头发上做饰物,倒也别致。石间不禁失笑:“现在女孩子喜欢扮蜘蛛精唬人吗?”
小周得意地问:“有没有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