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揭蛊(2 / 2)

她不知道的是,情况越是对蘑菇不利,石间就越是愧疚,爱的天平就越倾向蘑菇一边。此刻,他一次次在心里喊:“蘑菇,原谅我!请你!”他知道,今次之役,无论结局如何,他都注定一辈子愧负蘑菇,他将永远忘不了她,永远钉在忏悔的十字架上苟延余生。但是,他唯有对不起她,唯有伤害自己。钉在十字架上的,不一定都是耶酥,也可能是犹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都已等得不耐烦,可是打遍所有可能的电话,却不是人不在就是线路不通。一干人气闷难当,石父越骂越狠,恨不得诅咒蘑菇打到十八层地狱去。可就在这时,只听夏瞳说:“她来了……”但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却突然卡住,身体不自禁地向屏风后躲了一躲。

大家随着他的声音一齐望向门口。她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

来的,却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盛装的蘑菇身边,竟伴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小男孩。男孩子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灵活地看着在场每一个人,清脆玲珑地问:“妈妈,他们是谁?”紧接着,他看到石间,立刻灿烂地笑了,“我认识你,你是医院里那位叔叔,你长得像我。”

扶桑手上一颤,茶杯应声而落,摔成粉碎。鲜艳殷红的洛神茶血一样流淌了一地,不可收拾,浓郁的甜香迅速地弥漫,热气氤氲中她看到石间惊疑的脸。大势已去。

石间中蛊一般地看着斯夫,完全不懂得反应。这孩子是谁?他为什么会这样酷肖自己?难道……

只听蘑菇轻柔地吩咐:“斯夫,叫爸爸。他,就是你爸爸。”

爸爸!所有人都呆住了。蘑菇的声音并不响亮,可是无异于在席上投下一枚重磅炸弹,直将一干人等炸得魂飞魄散。

“爸爸?”斯夫奇怪了,“妈妈,你不是说我爸爸出车祸死了吗?”

“不,不是我说的,是她说的!”蘑菇凌厉的目光投向扶桑,现在是同她清算的时候了,“石间,在我们出车祸之后,就是她,你的结发妻子,亲口告诉我你已经被撞死,并且拿出一笔钱来逼我堕胎。但是我没有,我留下了这个孩子,这5年来,我躲在九龙塘悄悄把他生下来。为了他,我父母不认我,所有的苦,只有我一个人扛。同时,我还要承受着开飞车令你早逝的罪恶感,度日如年……”两行清泪流下来,蘑菇哽咽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柄利剑,深深地刺进石间的心中。

太匪夷所思了。蘑菇原来一直没有得到孔方的谅解,而且竟然与他有了儿子。他无法想象,柔弱的蘑菇,单纯的蘑菇,娇纵的蘑菇,是如何含辛茹苦母代父职独力将孩子带大。难怪,她会那样强烈地痛恨他。

这时斯夫看到了夏瞳,他欢呼起来:“夏叔叔,原来你也在这里。你劝劝我妈妈,她哭了,还有,这个叔叔,他真的是我爸爸吗?”

夏瞳尴尬,却不能不点头:“斯夫,他就是你爸爸,你看,你和他长得多像。”

“夏瞳!”扶桑轻呼。她望着夏瞳:“你……”

夏瞳低下头:“表姐,我失职。我瞒了你,我没办法……”

但是夏扶桑已经听不进去,自从蘑菇带着斯夫一进门,她就知道她输了,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的杀手锏,一直是他与石间的家庭,而所谓家庭,无非就是孩子。可是现在,蘑菇手上的砝码居然与她一般重,而更胜于她的,还有她5年的辛酸与苦难。她知道,石间为了赎罪,一定会对蘑菇加倍恩爱,她,还有什么胜算?

那一边,斯夫已经清脆地呼唤:“爸爸!”

“儿子,你是我儿子!”石间再也忍不住,将斯夫一把拥入怀中。大小两个男人,一个是另一个年轻的拓印,一样的棱角分明,一样的浓眉大眼。血缘的神秘力量来自上天,人力不可抗拒。石间的泪止也止不住地抛下来,父子连心,这是他亲生的儿子呀,失散了5年的儿子,他拿什么来补偿他,宠爱他?

石间父母呆了半晌,这时候忽然齐齐清醒过来,石间的儿子,可不就是他们的孙子吗?天大的震惊之余,紧接着就是天大的欢喜。老俩口面面相觑:“原来,原来我们是有孙子的。石家有后了!”

石间母亲喜极而泣:“孩子,快过来,我是你奶奶,叫奶奶,叫我一声奶奶啊。”

“叫我爷爷!叫我爷爷!”石间父亲也挤上前去。老俩口抱着斯夫不知该怎样亲热才好。

斯夫回头看着妈妈,蘑菇温柔地点头:“斯夫,叫爷爷奶奶。”斯夫向来人小鬼大,懂得哄人开心,况且这个“爷爷奶奶”不同于“爸爸”,原是他自小跟在百合父母身边称呼惯了的,于是立刻甜甜开口:“爷爷!奶奶!”

“哎!”一声答应,老俩口热泪纵横,完全忘记了儿媳与亲家还守在一旁,更顾及不到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多年的遗憾得到补偿,多年的梦想一日成真,“不要脸的女妖精”忽然间成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感激最亲近最爱惜的人。

扶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只觉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她。他们骗她!连夏瞳也骗她!夏瞳几乎是她一手重塑的,几乎就是她的作品,他一直把她当神一样膜拜,然而,他竟骗她,为了她今世的死敌!还有公婆,枉她对他们那么好,用了那么多的心,刚才他们还在为她摇旗呐喊呢,然而一个5岁男孩的一声“爷爷奶奶”,就立刻改变了他们的立场。最后,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父母。夏老先生阴沉着脸,回避着女儿的眼神。女儿竟然出钱要人打胎,这样子伤天害理的事,居然出自他最完美的女儿之手,他有何颜面对?夏母不忍,走上前悄声说:“扶桑,我们走吧。”

走?扶桑抬起头,不明所以。走?走向哪里去?渐渐地,她明白过来,母亲是要她放弃,连母亲也认为她输定了。她看着石间,十年婚姻,十年的苦心经营,一点一滴地积攒着爱情,相恋,替他还债,资助他下海经商,终于成功,然后共育儿女……如果爱情可以贮蓄,她现在至少也该是百万富翁。可是一转眼,她所有的筹码都化为虚无,宣告破产。

她输了!她输了!5年争夫战,她到底败在同一个女人手里,败在一个5岁的孩子手下!她不甘!更不堪!

“不!”忽然之间,扶桑全部的风度,知识,修养,理智,全都不见了。猛地,她推倒身前的餐桌,疯狂地奔出门去。

所有的人震惊地看着扶桑跑开,想要唤住她时,她却早已跑远。夏瞳立刻说:“我去找。”然而追出门去,只见人杂车乱,根本看不到扶桑的踪影。

这一夜,石家与夏家的人谁也没有合过眼。哪咤哭着要妈妈,扶桑母亲也陪着掉眼泪。夏瞳与石间,更是整夜地寻找扶桑。

然而,直到第二天下午,他们才忽然接到派出所电话,要他们去认个人。

夏瞳陪着石间匆匆赶到派出所,一眼就看到扶桑眼神呆滞地坐在长椅上,见到他们,也不理会。石间只当扶桑还在生气,先向工作人员打个招呼:“请问,我太太怎么会在这里?”

不料接待处的小女警一连声反问回来:“怎么在这里?我倒想问问你,她是你太太是不是?你明知道她有病,怎么可以放她一个人随便乱跑?”

“有病?我太太有什么病?”

“没什么病,就是太精神了,跟有病似的。”

小女警口齿伶俐,满口标准大连话。石间不悦:“你这不是骂人精神病吗?你做警察的怎么这样态度?”

“什么态度?她本来就是精神病吗?难道还不许说?”

“精神病?谁跟你说我表姐是精神病的?”夏瞳火了,“你不认识她是你文盲,看过书没有?她是作家!”

“她是作家?我看你也有精神病吧?”

夏瞳憋了一夜的火,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怒,冲上去就要动手,却忽然听扶桑在旁边独自嘿嘿笑了一声。那声音又冷又阴,不禁让夏瞳寒毛竖起,他与石间齐齐回头,细看扶桑,只见她双眼前视,完全不能聚焦,正含糊地笑着,往日的灵气与秀气半分也看不到了。

石间心头一紧,抓住扶桑的肩摇晃:“扶桑,你怎么回事?”

扶桑只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便调开目光,又顾自“嘿嘿”笑起来。

石间只觉一股冷气自脊梁直升头顶,大叫起来:“扶桑,扶桑,扶桑!”

派出所长廊里,回荡着石间悲怒交集的声音,那样绝望,那样恐惧,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长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