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揭蛊
在又一次把身与心完全交付之后,蘑菇清楚地告诉石间:“我们不必再见面了。”
她爱石间。除了石间,这一生她不可能爱任何人更多。但,她感激夏瞳。她爱过,知道爱的苦。她决定以放弃自己的爱来回报夏瞳的爱。
以爱弃爱,大家扯平了。
爱原本就是一盘债,相爱最好,错爱便必有亏欠。只奇怪的是,有那么多人一直在还债,却没有人赚过。
一连几天,蘑菇哪里也没有去,就躲在陈百合的公寓里喝酒。她对百合说:“lily,我们回香港好不好?我不想做了。”
不久前陈和平去了趟香港,见到孔方,把蘑菇吹得天花乱缀,说她如何能干如何上进如何有人缘。孔方意动,主动致信蘑菇,让她回香港来自己的公司帮忙。蘑菇辗转5年,终于得回老父的原谅,不能不为所动。她开始怀乡。
但百合说:“丫头,你是只顾着做人了,我却是要做事的。不过你想回头我不会反对,你在大连的事,都已经完了吗?”
事情了结了吗?蘑菇自己也茫然,但,她的确打算罢手。
“无论爱还是恨,我都决定放弃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同诸葛天地的离婚手续还一直没有办妥。”
百合点头:“我知道你为难,不愿意见他,我替你同他谈吧。”
但百合与蘑菇都没有想到的是,蘑菇虽愿意放过石间,夏扶桑却不肯放过蘑菇。
扶桑交出产权证后,就带哪咤回了娘家。夏父夏母听到女儿细诉因由,都觉得事情非同小可,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亲自出面,打电话到乡下请石间父母务必来一趟大连,又亲自到机场将亲家直接接到了夏家,然后才通知石间上门。
石间原以为岳父母是通知自己去接扶桑回家的,早打叠了千百样道歉的话,又特意买了名贵果篮才郑重上门,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岳父家看到自己父母,不禁愣了:“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不料一语未了,老父已经迎上来当面一掌:“你这畜牲,你还有脸问?”
石间惊讶之下,未能躲开,一边脸火辣辣热起来。夏父夏母急忙把石父拉开:“亲家,有话慢慢说。”
石老伯犹自气得呼呼直喘,石间母亲也抹着眼泪一行鼻涕一行诉说:“石头儿石头儿,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咋是这人哩?休媳妇的事儿也做得出,咱祖祖辈辈啥时候这样没良心没羞耻过?你叫娘怎么有脸见人?”
石父喘得略停,又冲过来指着石间鼻子大骂:“小子,你长出息了,学会偷人了。你媳妇儿哪点不好?没你媳妇,你会有今天?现在你翅膀硬了,想休你媳妇儿,你先过了我这一关。今天你打不死我,我就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花心花肺?”
石间头昏脑涨,这时候才刚刚明白过来一点,知道自己的事都曝了光。看一眼岳父岳母,都是铁青着脸,虽然不住安慰亲家,却一眼也不看他。石间只觉丢脸至极,但到了这一步,也是无奈何,唯有低下头说:“我跟孔子曰的事,已经完了。她亲口跟我说的,以后都不再见面了。”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扶桑终于开口了:“石间,我不相信你。她说以后不见面了,你就认为完了;她要是以后反悔了又想见面了呢?你是不是又要跟她再来一次?我们这个家,是聚是散全掌握在她手上,石间,我算什么?”
石间告别蘑菇之后,几日来一直彷徨不已。如果说上一次同蘑菇分手是伤心,那么这次则是剜心。当蘑菇亲口说出永不再见的话时,石间只觉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突然变得空落。几番周折之下,他已经深深知道,正如蘑菇所说,他是爱她的。爱到甚至不可能恨的程度。即使蘑菇真的令他破产,让他入狱,他大概,也永远不会真正恨她吧?既美且慧的女子,是所有男人的梦想。更何况,这女子还对他有万斛深情?
但是扶桑与蘑菇,他忠于其中一个,就必然辜负另外一个。蘑菇以自己的报复告诉了他,错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也告诉了他该如何忠贞地去爱一个人。然而,在他决意忠贞时,他却必须再一次背弃蘑菇。怎样的无奈?
到了今天,石间切切实实地为自己的多情忏悔了。面对妻子,他有种欲哭无泪的悲怆,心灰意冷地问:“扶桑,你怎样才能相信我?”
“我信过你,你说过一个人不会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但是,你食言了。石间,我要你当着我的面,亲口告诉蘑菇,从此与她一刀两断,永不再见。”扶桑非常冷静地提出要求。石间父亲立刻跟上:“这还不够,你得当着大家的面儿狠狠打她一巴掌,让那个不要脸的妖精永远记着,再不要有什么鬼心思。”
石间呆了:“这不可以。”
“你还敢顶嘴!”石间父亲又冲上来要打,被夏老先生死死拉住。
一向温文尔雅的夏伯母说话了:“石间,我们不是要逼你。我当年把女儿嫁给你,是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地待她。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从小到大,扶桑是个刚强的孩子,可是这段日子,她天天从天黑哭到天亮。你也已经为人父母,想你会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心。我的心,疼啊。”
这位斯文的母亲擦了擦眼角,接着说:“石间,你总要给我女儿一个说法。如果你一意孤行,一定要同她分开,也请你当着两家老人的面,把我女儿的错说清楚。否则,夏家是任你欺侮的吗?”
石间此时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面子,只能把自尊降到零点:“岳父,岳母亲,爸,妈,我向你们保证,我从来没有要和扶桑离婚的意思。扶桑没有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错。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我再也不会和孔子曰见面,不会同任何女人再有关系。我会好好待扶桑,好好把哪咤养大。你们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夏老先生点点头,沉着地说:“好。但是我希望你能尊重我女儿的意思,把那位孔小姐约出来,大家见个面,把话说清楚。我们和亲家都做个见证。当着两家老人的面,石间,你如果问心无愧,不怕多给扶桑一点保障吧?”
夏老先生环视一下众人,见都无异意,又说:“石间,我答应你,这次见面之后,大家都把这件事忘了,谁也不许再提起。扶桑照旧同你回去好好过日子。我们都是你的证人,不会再许扶桑同你闹。不然,我就帮不了你了。石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一番话说得相当厉害,明明咄咄相逼,却口口声声在为石间着想。石间只觉自己是挣扎在漩涡中的一只破船,进也是沉,退也是沉,他低下头,终于说:“一切按扶桑的意思办吧。”
当石间通过夏瞳通知蘑菇见面时,夏瞳十分反感:“为什么这么做?蘑菇已经答应放手了,我们干嘛还要逼人太甚?”
石间无奈:“问你表姐吧。”
扶桑则又惊又怒:“瞳瞳,你到底帮谁?”
“我帮你。”夏瞳毫不犹豫,但紧接着说:“表姐,我愿意为你流尽身体里每一滴血。可是,我只为她流过泪。”
只有一次,只有两滴。但,够了。
正如蘑菇不可能爱一个人比爱石间更多,夏瞳自己深知,他今生大概也不会在第二个女子身上用心比对蘑菇更多了。这5年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卷入蘑菇的生活之中,爱她爱到不能自知的程度。表姐本是他的神,可是他却可以为了蘑菇背叛信仰。他请求蘑菇:“不要见他们。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你想去哪里玩?我把酒吧关了陪你。”
蘑菇摇头:“不,我要见。他们既然一定要说个清楚,我就给他们一个清楚。”
她约夏扶桑星期六在海天酒店菊花包间见。
然而到了约定时间,蘑菇却迟迟不露面。
除了哪咤被刻意安排由樱桃儿带着逛公园去,其余相关人等:夏家老两口,扶桑、夏瞳、石间与父母,都等在酒店。夏老先生含蓄地说:“准时是帝王美德,这女孩子到底教养不足些。”
石父早已破口大骂:“就知道她不是好东西!没成色,要老人等她,不怕伤天理,短了寿数!”
夏瞳却暗暗心喜,只希望蘑菇听从自己的意见躲了起来,最好永不露面。
石间偷望扶桑,她叫了一壶洛神花果茶,镇定地抿着,似乎胸有成竹。也难怪,今天这里全是她的人,是她再一次对蘑菇张扬战果的时候。一连两次,蘑菇惨败在她手中,这第三次,将是最彻底最辉煌的一次。石间当然不会真地如父亲所说当众给蘑菇一耳光,打断他的手他也做不出那样的事,但是,哪怕他一句话不说,仅仅让蘑菇面对这个于她完全不利的局面,也已经够让她蒙羞了。扶桑确信,今天之后,将会风平浪静,那个一再闯入她生活的侵略者,再也不会打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