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赢这一铺,就必须舍得,先“舍”而后“得”,以退为进。要保全她,唯有先伤害她,在这伤害之前,石间已经先扶桑而心痛,他恳求着,近乎哽咽:“扶桑,你答应我这一次,你给我一个月时间好不好?一个月后,我必给你一个答复。我不会对你不起,你相信我!”
“不,我不信。”扶桑心如死灰,5年,她用5年的时间与同一个女人争夺丈夫,却至今不能获胜。她真的疲惫。
“石间,你要她,还是要这个家?”
“扶桑……”但是扶桑已经什么也不想听,转身进了客房。
这天晚上,石间整夜听到扶桑敲键盘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再不痛下决心,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
第二天早晨,石间还没起床,小哪咤已经跑进房来,拍着他的脸叫:“爸爸爸爸,妈妈为什么哭?”
石间硬着头皮回答:“妈妈在哭?是不是哪咤不乖?”
“不是,是爸爸不乖。”
“谁说的?”
“妈妈说的。妈妈问我:如果爸爸不要妈妈了,我愿意跟妈妈还是跟爸爸。爸爸,你是要跟妈妈离婚吗?”
离婚?石间一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想不到会由4岁的女儿提出来。这下子睡意全无,石间翻身坐起:“哪咤,谁跟你说爸爸要同妈妈离婚的?”
哪咤被石间的严肃吓得要哭,扁着嘴说:“我们班陈露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妈妈。还有张勇力,他爸爸妈妈也离婚了,他跟他爸爸。爸爸,妈妈问我跟谁,是不是就是说你们也要离婚了?”
石间看着女儿,不,他不要离婚。离婚,代表着一个家的彻底破裂,代表着女儿将在一个单亲家庭长大,从此生活在阴影之下,一生都不会快乐。不,他不会允许,他从没有这种打算。石间抱紧女儿:“哪咤,是爸爸不乖,你替爸爸向妈妈道歉好不好?爸爸绝对不会同妈妈离婚的,爸爸和妈妈还要带哪咤去逛公园呢,我们去白云雁水森林动物园去看老虎,你问妈妈愿不愿去好不好?”
“好!妈妈一定愿意!”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要去动物园,立刻忘记了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大题目,已经一心想着猴子与老虎了。
过了一会儿,扶桑开门出来,石间已经穿戴停当笑容可掬地恭候在外,讨好说:“我就知道咱们家景云钟一定不会让哪咤失望,景云钟是天下第一名钟,我老婆是天下最好的老婆。”
扶桑苦笑,但是当着女儿面,什么也没有说。于是一家三口拉拉扯扯地出门去。
白云雁水的绿坡上,护鸟人引着成群的孔雀迤逦走过,雄孔雀们一齐绽开五彩屏尾,与花草相映成趣,蔚为壮观。游人如鲫,石间与扶桑走在人群中,颇有些鹤立鸡群,外人看着,也就是一个相当和谐美满的家庭,谁也不会想到暗中有激流冲堤。
哪咤咯咯笑着,向护鸟人讨取食物喂孔雀。扶桑看着她,忽然叹息:“看女儿多么快乐,我真不忍心想象有一天她的笑容会消失。每个人都会长大,但,能多做一天孩子也是好的。”
石间十分唏嘘,鼓足勇气实话实说:“扶桑,我欠蘑菇的,青龙小区的房子权当还她。我最近陷入危机,过了这道关口,我就同蘑菇分手,永不再见,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危机?什么危机?”
“我买了一支期货……”石间一五一十,到底将所有隐忧对妻子合盘托出,临了不忘安慰:“不过你放心,现在期货已经回升,很快我就可以解套了。那时我立刻把大户们的钱给补回去,以后再也不玩期货了,也再不见蘑菇了。青龙小区的房子,就当我赔给她的好不好?你给我一个月,我一定会把这一切都结束掉。我不会让孩子有个破裂的家,我不会的。”
扶桑在草坪上坐下来。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她一时消化不了。对于投资,她是个完全的外行,想了很久,只晓得问出一句:“那笔款子,到底有多少?一定要周旋她吗?我爸爸可不可以帮忙?”
石间摇头,说了一个数目。扶桑脸色转为惨白,半晌,终于说:“石间,不必再对我说这些,说了我也不懂。你要我相信你,我不相信也是枉然。你是我孩子的爸爸,我没有选择,我只有听天由命。只是石间,别再让我失望好吗?我真的,再也经不起了。”她静静地说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六月天。
石间十分心痛,但亦只有三个字回报:“我保证。”
与此同时,蘑菇在青龙小区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夏瞳。
夏瞳一进门就明明白白地说:“蘑菇,放过石间。”他看着蘑菇,清楚地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5年前的那次车祸,其实是我的安排。”
“什么?”
“是我,在你的奥托车上动了手脚,我知道你喜欢开飞车,所以,提前拧松了轮胎螺丝。”
车祸,石间假死,逼使堕胎,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重演,蘑菇的眼睛越瞪越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你!”
夏瞳点头:“是我,一切都是我的主意。石间其实不知情。所以,你放过他吧。”
蘑菇凛然喝问:“我不答应又怎样?这次你又打算对付谁?我告诉你,我不再是5年前的孔子曰,我明天就送斯夫去香港,你休想要胁我,我绝对不会再次败给你。”
夏瞳叹息:“我肯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打算再对付你。蘑菇,如果,我不对你说明白,直接暗中下手,你关系网再强,也防不了我。大连有句话,‘能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你有你的势力,我有我的路子,真的斗起来,不一定谁赢谁输的。”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为什么不干脆再安排一场车祸,把我撞死算了?”
“因为……”夏瞳低头,又抬头,终于黯然回答,“因为,我爱上你。”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爱她。这答案其实两个人都一早已知道,只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真正摊到桌面上来说。他与她,从头至尾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而且一度,是生死大敌。可是今天,他却爱上她。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因为爱而缴械,再也不可能像5年前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一意地对付她。
蘑菇望着夏瞳,忽然走上前轻轻拥住他的脖子,宛如一阵风拥抱一棵树,在他腮边轻轻一吻。夏瞳心中痛楚,轻轻推开她,一字一句:“蘑菇,我请求你,放过我姐夫,他其实无辜。我不敢奢望你会爱我,但是,只要你答应放过他们,我一辈子受你差遣。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决不反悔。”说完,不等蘑菇表态,拉开门转身离去。
他要说的话已说完,要尽的力也已尽到。他的心已被她俘虏,他对她,又还有何威力?
蘑菇站在窗前,看着夏瞳渐行渐远,眼睛不禁濡湿。他爱她,可是她,她的心只属于另一个人,那个人,爱过她吗?
再见石间时,他将一张红色的产权证交到她手上,上面清清楚楚改了孔子曰的名字。
蘑菇看了一眼,随手放在窗台上,却忽然问石间:“海时达,你爱我吗?”
石间一愣,5年了,她终于又重新问起他这个问题。5年前,他没有回答过她。现在呢,现在他该如何回答?
蘑菇望着窗外,轻轻地说:“我听到消息,那支期货明后天就会有大幅回升,你不仅可以解套,很可能小赚一笔。石间,你已经不必再应酬我了,你可以诚实地回答我:你,爱我吗?”
石间忽然激动起来。这段日子,蘑菇向他提出过许多要求,包括要取得青龙小区住房的产权,但是独独没有问过他爱与不爱的问题。她相当的骄傲,不肯让他在有求于她时做出可能是虚伪的回答,而要在他危机解除之后才正面再次问他。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明白她对他的爱之深沉。
不错,她曾两次差点致他于死地,但是,他不恨她,从来没有。只为,他知道,她爱他。可是他不可以爱她。他一天是夏扶桑的丈夫,就一天不可以爱上蘑菇。
石间唯有沉默。
蘑菇回过头,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她穿着一袭大红真丝的睡袍,她新婚夜曾经穿过的那一件。她要让今夜的记忆抹煞过去,抹煞那段不快乐不情愿的婚姻。她要,重新做石间的新娘。“石间,爱我吧。”双臂忽然化为蛇身,带着千般渴望万种娇柔,绵软地,固执地痴缠着他。
石间终于崩溃,一低头,他狠狠吻住了她。所有的矛盾犹豫无奈凄苦都化作一吻,灼热的皮肤彼此拥挤着纠缠着摩擦着,然而仍觉得远,觉得无助,恨不得死在至爱的怀中,化入对方体内。
泪水与汗水之间,石间听到蘑菇的叹息,她说:“石间,你毕竟是、爱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