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击中啊?嗯……真可惜。”天使自顾挥了挥那把长剑,她勉强嘟起了嘴巴,一双琥珀色的鹰眸忽而眯起,将凌厉的寒光凝敛于内。夜幕般的黑发蓬乱地竖了起来,宽大的考克帽许是轻松弥补了身高这一缺陷,披于身后的大衣拥有着与翅膀无异的纯白,单词清清晰晰地印于上方——那是神界的语言,使人无法猜出其中的含义。
“哼,那就下去会会他们好了。”未等话音毕落,天使背后的翅膀就猛然撑开,带起她整个身子、朝着低空迅速滑翔下来。直到恶魔的行动清清晰晰地落入了视野,她立刻摆好剑势,在即将触地的瞬间扎起马步,挟着劲风向敌人侧方猛挥了过去。
莱昂纳德无可奈何地将帽檐拽下,拎起匕首直接抵挡住了那道攻袭,他的步履如同行在冰上,亦像吉普赛人的弗拉门戈舞,一时间竟显得热情而奔放,却在扎稳于地的霎时、毫不留情地将界限划开。“不要这么冲动嘛!二角帽女孩。一开始就这样兵戎相见,对有脾气的大人来说……可不是个礼貌的乖孩子哦!”
“别再油嘴滑舌了,你这邪恶的魔族!!!要在这里瞎劝我的话,还不如乖乖接受正义的审判!!!”那小女孩子高声宣告道,用她鹰隼般的眸子死死朝他瞪了一眼,二角帽上的羽毛在身姿动态下强烈地晃荡着,仿佛被赋予了灵魂似的、摇摆出了几道不太正常的弯弧。她压根就没有犹豫地挥起斩剑,强烈的剑风即刻卷席而来,势如破竹地攻破了敌人的防线。
对方并没有因此败下阵来,他晃晃躲过了对方的攻击,于是举起匕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半弧的圆面。不知从何处显现的沙子正好组成了一面防壁,将他的身子完全掩蔽在后头。天使小姑娘猛然使剑将其打散了,继而弯刀恭迎上来,直接抵挡住了剑刃的余波。
“什么!”
“现在,我才是你的对手。”狄希卡始终冷静地说道,她一如往常地睁大那双金色的眼睛,天使的鹰瞳映入眸里,让人不禁怀疑这是海雕与独角兽的争斗。天使忽然沉下双眸,以极快的速度抬起了手中的克雷默斩剑,整个架势无异于专业的剑术师,让人无法小觑她接下来的行动。狄希卡也在那瞬间旋转身子,将双刀接连击打在敌人的剑刃上,噼里啪啦的碰撞声在刃间响彻了,激起数不尽的火星落入瞳里,连环性的冲击突袭而来、使天使一时难以做出反应。
“哼,又是一个棘手的魔族!”
对方不免面露躁容,她飞速往后撤退几米,在敌人冲袭过来的瞬间,直接拖剑猛挥了上来。狄希卡的双刀遂被她的攻击抵挡,挟持于剑刃之间,像是锁上了镣铐似的、一时间难以挣脱掌箍。
这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在胜负既定之前,谁都无法退让分毫。不知何时何刻,狄希卡竟然转变了作战策略,整个人趁天使疏忽之时退往了远方,锁链牵拉着弯刀在空中旋转着,在下一秒钟,立即朝她的对手甩掷了过去。天使一时举剑抵下突击,可下一波攻袭如同暴风骤雨,使她难以顾暇其他。
粉发男人已从天使军的纠缠里脱身出来,他始终扶着帽檐,优雅的身姿在人群中穿行自如,虽说只是躲避,表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仓皇——这场战局尽都揽入了他的视野,在自身选择隐匿的那十几分钟里,各方位的信息已经完全被他所掌握,甚至还想好了摆脱天使追击的行动路线。莱昂纳德不免深呼了一口气,他沿着衣领在胸口间摸索着,掏出无数朵红玫瑰、急促地塞入口袋和牛仔帽底下,最终……拽起了一把串连着的符文纸。
“啊啊,终于找到了。我的宝贝!”他自顾哼笑了几声,全凭着身躯的第一反应躲闪着攻袭,沙墙时而被他召唤而出,作为不确定的屏障、为他构筑了许多道简单的迷宫。莱昂纳德迅速将其中一道符文扯下,借着沙壁留出的小窗找准时机,用手中的匕首在符纸上猛划出了一道刻痕。这时粉色的火焰从咒符缝隙中燃烧起来,在沙墙全然垮瘫的瞬间,被他直接甩到了天使的眼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正义女孩!”
趁他话音毕落,烈火竟从符文中直接爆发出来,犹如灵魂为食的怪物、将少女的身形整个吞噬。狄希卡急忙往后撤退了几米,独角之间流溢着光辉,完全抵挡了烈焰的烧灼。对天性辟火的独角一族来说,火焰是最容易被他们破解的把戏。
莱昂纳德的行动显然利用了这一点,他游刃有余地避过几个敌人的突袭,单手扶帽、像在冰上滑行一般靠近了过去。狄希卡的肩头登时被他摁住,少女显然仓皇地一哆嗦,她呆呆僵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才扭过头去,用那双金眸疑惑地朝他窥去,在男人铁灰色的兽瞳中留下了一隅踌躇。身边人依旧拽拉着他的牛仔帽子,一抹不容质疑的强硬藏入眸底,尽都揽在半脸面具底下。
也就是在转瞬之间,火光中的人影一再挥剑,剑风即刻打散了火舌,一团漆黑的身影倏从烈炎里冲出。
“你只需记得,解决一个敌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莱昂纳德突然开口,在那一霎时挡在了狄希卡身前,挥起他的匕首直接抵住了天使的剑刃。冲击顿时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爆发出来,天使纯白的披风与二角帽已被烧得焦黑,她却没有一丁点在意的样子,那双鹰眸死死地瞪着对处,克雷默斩剑差点就因她身势的冲劲、从他们之间的罅隙里贯穿而出。
“别痴心妄想了!!!你们这些罪恶的魔族!社会的渣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吗?!”
“唉,嘴可别放这么毒啊,正义小姑娘——”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将军站于人海之中,颦蹙眉头遥望着远方战局,她高举着那副望远镜,警卫员们随心所欲地聚在她身旁,将身子完全藏匿在了阴霾里,一动不动的、宛若从同一个模子里翻制出来的大理石雕。报信者半跪在人群中央,将那对翅膀谦逊地收敛在背后,昂起头来,毫不间断地报告着此时的战况。
那郑重其事的声音止不住地灌入耳中,如同飒飒风声在血腥的空气里一再散开。红发少女倚靠着镰刀站在一旁,她紧咬着下唇,几乎就要瘫倒了般的,面容显然已经失去了血色。指尖在太阳穴上来回摁压着,视线从清晰转入模糊,又渐渐从模糊流向清晰,像是嘶嘶沸腾的铅水沿着咽喉满灌,身边的同伴死死恰住她的手臂,若有踟蹰流转于瞳,最终凝敛在了紧皱起的眉心里。
“……根据西边的线人报告,爱洛卡涅上校并非根据参谋长的命令从后方撤离,而是决定留在那里抵挡神界的残军。”
“什么……!”
“爱洛卡涅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阿丽西雅立即打断了他的说辞,她死死地一咬牙,像是要将血肉嚼烂了呕出来似的,一双绿眸忽然掩匿在发缕阴霾里,掺起浓重的血腥味,是蜿蜒的游蛇爬入骨与肉的罅缝中,倏被那抹寒芒包裹,挟着可怖渗人的威压瞬间扩散。
“……这是军令,她的下属难道没有提醒过她吗?”怒意许是在爆发的瞬间隐忍于唇齿,透过咯吱作响的骨节,深深掐入将军的指甲盖中。身边的警卫一动不动,是虎视眈眈的眼睛藏匿在黑暗里,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烙印。
晨曦从未见过这样的她——那更像是个陌生人,严苛、强硬且是不容质疑。
就仿佛……名为阿丽西雅的女人已经并非她的同伴。
她是魔族的将军,是这场战役绝对正确的指挥者。
“在大天使发布撤退命令的同时,神界就明显逆转攻势,对他们那方施加了针对性的攻击。”报信者仍然跪在那儿,声音里毫无情感起伏、像是无线电发报器似的倾泻了一阵,在阿丽西雅狠瞪过来的霎时,第二段说辞恰时响彻、如同虫豸小心翼翼地钻入耳中,“原先爱洛卡涅上校也打算按照原定计划撤离,但是……根据参谋部的分析,就算他们从下达命令那一刻起撤离,也无法从敌人手中全身而退,当上校得知分析这场战况的结果后,她最终决定出此下策。”
“但是,可否令我多提一句”他一再开口,用那无生机的蓝眸直勾勾地盯着将军的眼睛,“上校想必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正因为那股意外干涉力的影响,在那团烈火几乎溃灭之时,爱洛卡涅上校便有意识地将大部分队伍转移到战场侧方,为那些下属提供了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而上校本人,则决定与她的队伍驻留在战争是最西侧,拼死抵御意图撤退的神界军团。”
“……是这样吗?”阿丽西雅脱力地坐在了石砖上,双手疲惫地搭上了额头,将那双绿眸死死捂在黏稠闷的灰霾底下,愠怒被尖锐的指甲深深埋葬了,掐进她的下眼睑里,混杂着血与泪吞没在瞳中,最终描摹成了数不清的蜿蜒沟壑。
“胡闹……太胡闹了。”
那声低喃最终沉默在了外界喧嚣中,将军一动不动宛若溺死的黑蝶,红发少女勉强从疲惫中提起精神,刘海下的红眸暗窥着那人,只留下一声轻叹在风中流逝。
此时此刻,大天使紧摁着手中佩剑,带着队伍穿行在荒原之中。远处的鼓噪逐渐消泯,吞没在烈火燃烧的声音中,像是奏起了一席即将终了的曲乐。那团灼焰苟延残喘于熄灭的界限中,带起火舌游攒跳荡,是伏于地表的巨兽凄厉地嘶鸣着,猛甩着利尾,将血肉与内脏干呕而出。天使们立即以自身神力汇聚成六芒星的图腾,烈火遂被吸入旋转的法阵里,裹挟着灼烫的浓烟向着两侧倾泻,它们贴伏在歪斜的地平线上,从少女的鞋跟底下漫无目的地离散出去。
“要想解决这团将死之物,那还真是太简单了~”天使悠哉悠哉地踏上前来,她自顾撑开背后的翅膀,只留刺耳的鼓掌声清清晰晰地在脑海响彻。舌尖沿着上唇舔舐了一圈,目光游刃有余地朝瞧了瞧周遭,最终凝滞在了身边人的面庞上,“我说,你这时候才来援助我是不是也太晚了些啊!我们都撤退了好不好”
“喔……恭喜你啦咯喽喽~没被敌人撕碎真是运气好好哦——”对方的语气完全就是漫不经心,声音里甚至还充满着欠揍的意味,几乎完全眯起的眼睛不知瞧向了何处,然而面容完全掩匿在阴霾里,使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神色。
“呜——嘛!就是被一些好厉害好厉害的小杂兵困住了喔,好不容解决了又觉得好困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临阵怠工。”安琪拉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又下意识地回神朝那火海窥去。就算烈火已经被削减得几乎溃散,但对她来说,倘若不能开出一条完美无缺的道路,就根本使人不能省心——更何况,就算她眯着眼睛远眺那条火道,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喂!你们能感到不对劲吗?”
大天使不知为何皱起眉头,她立马拔出佩剑,鞋跟琼音即刻湮没在了死一般的寂静里。也就是在她瞄向浓烟的霎时,暗处的人影飞速突袭而来,目光阴森森地瞪着她的眼睛,纠缠着寒光暗转瞳间。数不尽的利刃倏从指尖掷出,牵引着煞白蛛丝,如同昏暗墓穴里禁婆的长发、狰狞无比地包裹了上来。安琪拉见势旋转周身,将那部分丝线直接斩成两断,她即刻撤退到了远处,瞧着那紫发魔族昂起上身,操纵着手中的蛛丝,把地上的刀片迅速收归到了手心里。
眼看着身边人也抬腿抵御住了外敌的攻击,浓烟中奇袭而来的魔族与天使军混战在了一团,安琪拉于是烦躁地挥起剑刃,从嗓子眼里嚷出一句话来。
“哼,无非就是些残兵罢了!想必那团恶心的东西就是你们造成的吧”
“要是各位乖乖投降,我心情好的话,还有可能放你们一马哦——”她放肆地瞎嚷着,对面那魔族许是被激怒了般的甩刃迎上,与那长剑激起了一阵狂躁的曲乐。她们的身影跳荡在烈焰之间,旋转、纠缠,颠倒、藏匿,最终就连声音都淹没在那阵喧哗里,直到恶魔的高吼响彻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犹如尖针恶狠狠刺入耳膜。
“别痴心妄想了!大天使!!!”
安琪拉忽然讪笑,剑势游刃有余地抵挡下了敌人的攻袭,她亦在这瞬间挪移步履,任由火光将她的身形吞没。镜头最终凝滞于脚踝之间,被溃散的烟尘晃晃虚掩,随之而来的是那声愉悦的轻嗤。
“呦嘻嘻,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们玩玩吧!自大的纵火犯们!”
“好好看着吧,到时候可别哭着向我求饶哦~”
——声音转即吞没在了寂静里,宛若铅灰在苦酒里沉落,是从少女脖颈间吸吮出的剧毒,亦是血与火的混杂物淋头浇下,直到那声叹息回响,无可奈何地蜷伏在即将龟裂的潮气中。鞋跟许是扭转了方向,它忽而踏下,挟带着一股威压、搅得脚底烟云直接溃散。一身金色的神灵从太阳车上下来,一手拎着小女孩的衣领子,一手抱着近似手臂的炭化物质,径直走向柱廊之间。
少女靠在多立克柱的后头,漫不经心地等待着那人的贴近。她孤傲地昂着头颅,在对方拐弯的霎时随手撩起了身后的发缕,编发后的玻璃饰品清清晰晰落入瞳间,是沉溺在笼中的木槿紫,最后消散于神灵银灰色的双眸底下。
“……嗤。”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男人突然一咬下唇,在加快脚步的同时、将目光直接撇向了别处。
“怎么不欢迎我吗?噢呵呵呵呵——”
她立刻转身,用那双眼睛冷不丁地朝他睨了一眼。嘴角于是夸张地咧开,遂被摇摆不定的塔罗牌虚掩在后,“要不跟我聊聊,你这次出去到底淘到了什么新奇玩意呢克莱洛斯~”
“你难不成没有眼睛吗?能不能自己看清楚?”对方烦躁地回了一句,与此同时还不忘将手中拎着的孩子高举起来,露出了那副格外倦怠的小睡脸。金黄色的鸟儿在他身边盘旋着,尾羽如同烈火与燃烧的太阳,最终浅浅搭在了神灵的肩膀上。
“喔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子呢~没想到为了个小姑娘,甚至——连洁癖都戒了。”克洛蒂戏谑地半眯着眼睛,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徘徊了一阵,将心底里的不怀好意尽都表露出来。这使得克莱洛斯皱起眉头,在少女开口的霎时,差点就要放出狠话堵住她的嘴。
“你……!”
“咯咯咯~看起来你今天还不想见我,那就在此永别吧。”
让人意外的是,克洛蒂并没有多加纠缠,而是迅速终止了他们的谈话。她佯装愉悦地向他吐了吐舌,在对方尚未反应之际,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相反的地方。克莱洛斯最后回望了一下她的背影,瞧着那一如既往的银发与不知何时别在麻花辫后的廉价饰品,竟使他若有所思地冷嗤了声,于是也拎着那些令人生厌的“新奇玩意”,毫不留情地往另一侧走去。
……他们的缘分看来仅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