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三章、乱局与烈火

将军那身影倏被光辉湮没了，在这个瞬间像是一脚踏碎了尖锐的玻璃，它向下狠狠刻划着，将刺目的煞白拓在那冷到极致的菱角上，继而是一阵难以把控的深呼吸，忽而撑开的折扇虚掩了天使的面容。已然破裂的防护网被这可怕的力量下甩得溃离，它一时难以重组，是早被击碎了的、形同虚骸的破蛋壳。于是数不尽的魔族趁虚而入，那些追随欲望的囚徒们张狂地甩动着躯体，顺着这一缺口钻进卵中，就像是一群漆黑的食人蚂蚁，趁着曙光的庇护，他们丑恶的影子在那圣地上摇曳着，让人不禁想起了萨满教的祭祀仪式。

这时嘶吼与呐喊骤响起来，抹去了一切令人恍惚的假象，突然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天使转即挥剑，他们训练有素地组成队形，用尽办法钳制住敌人的入侵。场面异常混乱，黑与白色毫无规律地聚成一团，它们猛烈地碰撞着，犹如棋盘中的黑子与白子，遂被僵死的猩红取代。那为魔族开辟一条道路的将军早就一跃下去，她高举起剑指向天使的脖颈，对面人立即挥刃挡格，在接纳劲劈的收剑后撤，这一动作使她差点就踩上参谋长的脚尖。

当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那优雅的天使只是皱了皱眉，假作无事般带着身边的传令员与参谋们退下，警卫立即包围上来，打算用人海战术抵挡这突然的进攻。

“你要闹一下倒是可以，但别太恋战了，省的变成第一个被敌人活生生打死的最高指挥官！”虽说整个人已经撤到了好几米后，那位大参谋长还是用她冷静却稍显恶毒的嗓音朝这儿泼了盆冷水，那高高的马尾辫子在身后摇荡着，留下一摞漂亮的雪青色依托着军服，始终保持的优雅姿态使人完全无法想象她被俘的样子。于是天使长的部下们纷纷护住了他们的首领，阿丽西雅身后的士兵也一个接着一个紧随了上去，假若忽略掉被钳制住的其余人，她们双方正巧聚成了相对立的黑白两面，只是黑面明显被又被包围了一圈，此时此刻尤有强弩之末的态感。

“哟嘻嘻嘻嘻，我当然知道！你就省心吧，赫拉大参谋长！”大天使安琪拉昂头哼笑，她用余光扫视着对处的敌人，下巴还假装轻蔑地抬高起来，视线在人与人之间来回荡转。魔族将军游刃有余的目光登时与她相对，使这位天使小姐不禁皱眉，于是挺起背脊、警惕性地抬高了剑尖。她并未意识到从高处坠落下来的那片殷红，魔族士兵黑漆漆的军服让她感到了一阵头痛，虽然无法理解那家伙是如何跨进这道防线的，安琪拉还是硬着头皮将声线抬高，然后恶狠狠地发出了一句反语。

“看起来您家的小蚂蟥——还真搞出了一通有趣的烟火会呢？阿丽西雅将军。”

“呵，照你的话说，我是不是也该送你过去瞧瞧了！”阿丽西雅自顾自地一哼嗤，她随即将剑扛回肩上，狂乱的单马尾或将何者掩匿，只留下刺眼的光顺着她的肩膀流泻下来，映在胸口的葬十字上，流光为剑刃勾划下了冷硬的煞白。光与影的分割或在那一瞬间异常强烈，带着稀薄的空气弥漫身周，任由那片迷蒙包裹住了她整个身躯。尘埃缓慢的下坠着，仿佛一只只蠕动的蛆虫，在身后人的双眸里久久凝滞。

“俗话说耳闻不如目见，你难道不觉得吗？大——天——使安琪拉，不知道火焰的滋味对你来说有几斤几两！”这时候，那魔族的将军同样高昂起头，用她从未有过的矫揉造作的语气，放肆地道出了一声挑衅。不知她是从何人身上习得了这种古怪的声调的，压根儿就不输对面的说话仗势，使得敌方天使都错愕地怔了几怔。

这家伙以前有那么会说话吗……？！

当然，谁也没注意到阿丽西雅扭头咂嘴的小动作，藏于她身后的那人似在嬉笑般耸了耸肩膀，她依然持着那把镰刀，娇小的身子完全隐匿在了将军漆黑的背影里。

“是吗？哟——嘻嘻嘻那就得看您的能耐了。我身为天使长只是个新人，到时候就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直到大天使刻意拉长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它轻飘飘地钻入众人耳中、如同被风撩起的飞羽，最终连一丁点儿尾音都无迹可寻。

晨曦嘴角的笑容稍瞬隐匿，她半眯起她狐狸似的眼睛，许在思量何事般的朝上空暗窥一眼。至于她究竟打着什么算盘，除非是那位直脑筋的将军，其余人恐怕都无从揣度。药水讨厌的味道仍在舌尖残留，像是在喉咙里塞满了腐烂的花枝、虫豸，掺入令人头昏的苦酒，即使药剂对她体内的魔力有了一定量的补充，晨曦仍然排斥着这种古怪的滋味。她以为自己的胃部正在翻腾，灼烧般的感受无异于掐着嗓子干呕，艰涩捣鼓着咽喉，在持续性的咏唱下异常难忍，像是从身躯内部深深掐住了喉咙似的。

她始终记得那一时刻，天使组成的方阵向他们聚拢过来，被包围了的魔军在那声号令下立即朝两边分散，那群纯白色的敌人也举着战枪和刀剑猛冲而去，是两种不同的力量互相挤压，扭曲、撕裂、分割、溃离，像是变色龙丑陋的皮囊，将五颜六色的斑斓一滴一滴地渗进眸里，她迅速咏唱着咒语，情况的紧急使她无法以智慧之书作为媒介——晨曦首先在自己与西雅身上附加了悬浮性魔法，两人之间的联结显然增加了魔力消耗，使她们整副身躯的动势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迅疾。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趁着这派混乱的闹景，亦在层层人海密不透风的掩蔽下，阿丽西雅竟然一把扛起了晨曦的身子，她用她壮实的胳膊紧搂着身边人的后腰，毫不犹豫的、像是在掐着一条火腿肉汉堡，这使对方不禁生疼地眯起双眸，嘴角恶意性地抬高了，如同戴上了一副笑眯眯的假面。阿丽西雅并不对所谓“悬浮”抱有什么耐心，就算是飞，这移动速度简直慢得无可忍耐，她于是狠狠朝身下的敌人一蹬踢，带动整个身子直接冲上了高处，晨曦也在这时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咒法，将所有魔力全部聚集在了这位将军身上。

凭借魔法的辅助与被施术者超凡的体魄，她们整体的速度有了显而易见的提升，强大的推动力竟使两人直接突出了重围。趁着极度混乱的场面还未有平息，阿丽西雅突然一转身去，那袭绿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与少女的红发纠缠成了诡异的撞色翻花。从那双隐忍的双眸里，将军能清晰看到如此景象，有翅膀的歹徒与身着漆黑的下属扭打在了一团，撕扯、咒骂、哀鸣、殴斗，是猛烈碰撞的黑与白色溃散在了空中，呐喊、尖叫与薄刃挥斩的回响在耳畔喧闹，刀光剑影撩洒血珠向地面坠落，使她不禁想起了魔女那双猩红的眼瞳。

——大地与天空同样是战场。

“人全都齐了？那就准备从敌军侧翼突围！”与此同时，许是意识到身边的警卫员基本到齐，阿丽西雅立即抬高话音，用那强硬且高亢的语调道出了一句命令。晨曦仍旧和个洋娃娃似的被她搂在肘间，拎着那把镰刀、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当然，她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那副笑面，即使在熟悉的警卫员面前表现出此等状态，对这位注重形象的秘书小姐来说……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西雅，要我给你来点□□强化，或者——加速度怎么样呢”

“加速度和……那个什么着火的魔法你自己清楚的吧？”阿丽西雅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她登时转身冲入人群里，就算是手中扛着一人，挥剑的动作对她来说仍然游刃有余——至于清除敌人这等事情，只要有了这双手和那把剑，对待几个小喽啰也没多大问题。

后方的警卫员紧随她的身姿，一个接着一个扫除了周遭障碍，伴随着回荡在耳畔的咒文诵音，旋转的法阵立即穿透了将军整个身子，咒术驱动魔法回路在体内形成，使她们飞行的速度显然迅疾了更多。远远只见那抹红绿色猛冲向了天使方阵的侧翼，和直冲云霄火箭筒似的、一头扎在那群家伙的薄弱点上，殷红的火苗直接流窜，仿佛烟花在深灰色的天幕下盛放开来。

晨曦勉强呼了口气，躁狂的风立即扑到了她的面庞上，带着冰刃般的刺冷，使她差点儿就难以呼吸。阿丽西雅始终护着她的身子，不让她从自己怀里脱出一分一毫，红发的少女咬牙念咒，既然没有作为媒介的智慧之书，使她只好将魔咒转化成更亲和于魔法回路的另一种语言，对她这种魔法感受力颇弱的人来说，这种咒文的念诵根本就艰涩得令她难熬。但晨曦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将“元素赋予”的法术附着在阿丽西雅的巨剑上，为保险起见，还为自己施加了一部分的悬浮魔法。

“就是现在，西雅！！！”

她高声说道，与此同时许在暗示什么般，一把掰开阿丽西雅紧摁她腰际的手。绿发的将军不禁皱眉，靠着出色的反应力与行动力，她立即采用另一种姿势拽住晨曦的右臂，许因速度的偏差，两人的身子登时拉开了好一段距离，被拽者整个人基本就处于下坠的状态。阿丽西雅顿觉她们两人已被狂风包裹，是随意拼接成的脆弱偶人，仿佛随时随刻都有可能拆散在空中——待当那片漆黑向中央聚拢了一定程度，她这才放手，以极快的速度一转过身，双手握紧了那把巨剑。

极乐鸟火红的羽毛遂在天幕绽放了。

“呵，要上了——”阿丽西雅从嗓子里掐出一声轻哼，趁着属下与那些碍事的天使正在对峙，敌人侧翼的破绽早就清清晰晰地暴露在了她的眼里。她猛然挥剑，朱红烈火立即从刃间释放出来，伴随着那袭长发卷席于空，墨绿与殷红汇成了一团焦促的曲乐。爆裂的火苗顺着剑尖向刃边肆虐，一瞬之间仿佛将空间扭曲了似的，未等天使在应付刀剑时将战枪扭转，那突如其来的烈火立即糊了他们满怀，强烈的魔力纠缠着那阵剑风，撕扯着、嚎叫着，深钻入敌人的骨髓里去。

一切阻挡道路的威胁皆被清理。

将军抡起沉重的巨剑狠劈下来，整个身子许是撞向什么防御般的猛然震颤，以至于她的高马尾乍一哆嗦，像是被拍得晕厥了似的，呈现出诡异的蜷曲模样。阿丽西雅不禁皱眉，于是火舌急劇暴涨几分，利刃直接突入了“高墙”的脆弱点，将所谓的防护罩从头到尾捶了个粉碎。

欲望的鸟笼遂被剑刃摧毁了，曙光顺着她的身姿流泻下来，留下刺目的煞白色将她整个轮廓湮没。尘埃在挥剑霎时飞旋而起，在光辉底下勾勒得清清晰晰，它们无所皈依地徘徊在将军身上，在剑刃锋芒间毫无顾忌地游走着，最终揽起流光一齐坠落，被纯白长靴狠狠踏在了脚底。

“废话少说，你别再想给我临阵脱逃了，刚刚的比试我们还没清算吧！”思绪被声音粉碎撕扯，是一道道强韧的纺线盘旋交织，一把将少女的心魂拽往了现实。也就是在话音毕落的那一瞬间，阿丽西雅猛然一蹬踢，毫不犹豫地挥舞巨剑向敌人劈去，那天使许是意料到什么般缩起身子，在天上和芭蕾舞演员似的翻滚了一阵，敏捷地躲过了这道攻势。

“嘻嘻～那就陪你玩玩！”安琪拉忽而讪笑，一双蓝眸狡黠地半眯起来，与上挑的嘴角共同组成了小丑似的假面。她在阿丽西雅挥剑的瞬间迅速一躲闪，利刃剑风顿时掀倒了后方人群，在将军的挥舞下丝毫不顾忌力度的，将这所谓的作战现场搅得一团乱遭。

“我可不觉得你能打到我哦——”于是调侃的话音回旋入耳，犹如一根根虚晃的游丝，轻描淡写地沉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晨曦迅速喝下那令人作呕的药剂，她疲惫地藏身在警卫员之间，正打算趁着这时回缓体力，但是敌人的进攻若同暴风骤雨，当剑刃差点直指她身时，几乎精疲力尽的秘书小姐下意识地一躲闪，红发险些就要被截成两段。直到自身从这危险的境况里缓过神来，晨曦才趔趔趄趄地将脚跟挪后，举起镰刀准备御敌。

“你没事吧？！晨曦小姐。”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强硬有力地回响起来，仿佛最稳重的那指琴音、倏被人群喧哗淹没在了底下。警卫员深棕色的编发乍现于目光中，被多到繁杂的皮带束缚在背后，和蝎子似的摇摇荡荡，亦在她扭头的霎时，一双澄澈的蓝眸正巧与晨曦相视。发觉对方并未受伤，苏克佩恩随即转身，法杖被高举起来，指挥着花瓣般的“剑刃”向敌人攻袭，这正巧使晨曦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迅速靠在警卫员身后，戒备地朝周遭顾盼。

“这可多谢你了！苏克佩恩士官～”

呜咽与哀鸣搅动入了烈火，裹挟硝烟在火舌猩红间流窜，淡淡灰霾弥漫天空，是被焚烧成灰的诗篇撕毁在旅人眼中。当已死的躯壳化为尘埃，纠缠着炙热的星火向那锡棺洒下，少女唇间被涂抹上了怪异的铅灰色，就像是一场肃穆的仪式，将声音埋葬在了名为“恐惧”的裹尸布里。叫嚣的怪物正与天使死斗，烈焰仍旧肆虐在这片旷野里，它被漆黑的媒介所控制，哀嚎着、嘶吼着，仿佛从铁轨远方发出鸣笛的森林火车，和单细胞生物似的向着东边挪移。

那道战线依然被天使死守，神力沿着他们所布的阵势联结成了一面巨大的图腾，这是预表着创世神祇的大卫星，也同样是天使眼里象征“保卫”的巨盾。

“该死的，这根本就灭不掉啊！！！”紫发的天使此时紧拧眉头，从嗓子眼里吼出了一声气话。他竭力地举着双手，神力从他的指尖流散，和生命树的枝条似的，延伸、拉长、扭曲、撕扯，继而一层一层地包围裹去，向着其他人的手指交织上来。聚集的神力化成六芒星图腾悬浮在上空，它似乎缓解了空气的灼热，和吸尘器般的拉扯着那团业火，烈焰被那股引力狠狠拽了进去，它哀鸣着、在溃散的瞬间呈现出极其扭曲的模样。

但是烈火却在刹那间重燃起来，它压根没有覆灭的意思，而是猖狂地跳荡着，像是突然从濒死的状态中回光返照，以那极其可怖的姿态向天使猛扑过去，他们急忙用神力护住自己的身，可联结而成的大卫之盾却因此瓦解，使他们一时难以重组再建。

这时，突如其来的敌人竟从烈火的包围里冲出，直接打散了他们此时的列阵，天使立即持剑抵挡，就算有神力护持，火焰的炽热仍然没有任何缓解，他们能感受到明显的灼烧感依附着肌肤，顺其身姿狂窜上来，掀起滚滚浓烟迷胧了众人的眼睛。魔族或许在之前就做好了辟火的举措，那群狡诈的家伙成群结队地行动着，趁着天使的视线被白烟阻掩，挥起剑刃猛烈地向这方发出攻袭——刀剑若同犬牙、在碰撞的瞬间扭打钳制，那阵喧哗骤被激起，清清晰晰地响彻在了烈焰嘶鸣下。

“嗨，你觉得烤肉的滋味怎么样啊这位小哥～”突然，伴随着嗖的一声利响，天使惊觉彩色的绳索从他身侧飞出，是假牙般的钩爪猛然咬住了前方人的衣领子，带着长绳一圈一圈地将其绑住，这时黑发青年一把摁住他的肩膀，整个身子竟凭着绳索的拉力直接将他推倒在地。未等这可怜的天使放声哀嚎，满脸笑眯眯的恶魔就一屁股坐在了他那小身板上，一边拽着手中心爱的钩爪，一边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偷瞄着天使黛紫色的短发。这家伙压根就没兴致理会身下的敌人，而是朝战友漫不经心地比了个手势，另一只手猛然一拽、将钩爪擒住的家伙狠狠地扯倒下去。

“你别，不要！别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