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向来处于弱势的女仆会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这时候,魔女又一次听到了钟声,她看到漆黑的鸦齐聚向天窗底下,汇成歪歪斜斜的线条往下坠去,让她不禁感到了股近乎哀悼的意味。在余音即将消弭的瞬间,雪凌突然错愕的僵在了那里,一双红瞳被阴翳藏掩于下,抹除了最后的一点光。
“杀死‘神’的人,即为罪人。”
——她惊觉自己理清了全部的脉络。
“那个……请您留步。”那是几乎用尽全力的嗓音,或因过分的拘谨而轻得无法听闻,伴随着车轮艰难断续的轱辘声,面前的天使突然转过头,那双漂亮的眸子在灰发下微然藏敛,让人不禁想起了绽放的紫锦葵——即使那只是个悲哀的堕落者,漆黑羽翼如同黑鸦,不带一点儿纯白的杂色。
“你是……”意外温和的言语里似乎携着惊讶,可那天使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决定闭口无言,看着面前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趴在轮椅上,长发刺眼的绯红色仿佛能直接扎破她的视线似的。“我很抱歉如此唐突地询问您,但是,可否请您回答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对方的话语过于谨慎畏缩,没有一点儿锋芒棱角,听起来更像是个低声下气的奴仆。
“不,并没有。”她极其简略地回答了她,所谓的温柔乍被抹消,只留下生人勿近的寒意流转于字句,彷如一潭无灵魂的死水。那双紫眸只是朝身后人暗窥了一眼,漆黑的妆容依附着眼睑,如同魔界葬十字的下半部分,为她本身平添了几分可怖。视线从女孩的医用眼罩移到另一只灰瞳上,徘徊了不过几秒,天使就转过头,加快步伐决定甩开这个不速之客。
“可是,我认识这双眼睛。”
随着那声不知为何变得肯定的言语,堕天使整个人突然僵直在了那儿,再一次回头,用怪异的目光朝对方瞪去。女孩极为冷静地对视着她,褪去了之前怯懦的外壳,像是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附着了本身似的,以生疏而不协调的动作,吃力地将轮椅挪近。那狂乱的绯红色肆虐在目光里,虚掩了少女的灰眸及是眼罩,像是凝固的抽象画扭曲于黑鸦即死的瞳中。那必是最为罪恶的色彩。
那是被一根红线完全割离的两个部分。仿佛罪大恶极者在向她的神灵寻求着“救赎”,即使……她的神早已堕落。
“是否要带给他救赎呢?”
魔女拿起那幅画,看着天使所描绘的老街,蜿蜒的支架阶梯摇摇欲坠,一隙暖光顺着屋檐坠落下来,映在孩子乞讨的手指间,斑驳陆离、如同在彩色肮脏的油脂里僵死的幻梦。
她低声再次重复着右下角难以解读的希洛塔语,冷硬的字句清清晰晰地徘徊于脑海中,像是将字句刻印在了无法改变的磐石上。
轻灵的钢琴声在纠缠跳荡,它忽上忽下地拂摆,与流动的风声交汇,带着一股温柔的滋味,轻悄悄地封存在角落,犹如蜡烛的油脂渗进幕布中,缠绕着丝线投在脚下的阴翳里,歪斜的、拽出一大片轮廓分明的昏黑。天使坐在光与影的交界间,身后是巨大的哥特式天窗,冷光从镂空的花纹里渗进来,投在她的身上,在黑羽中洒下斑驳的光圈。走廊尽头忽然出现了第二者的影子,并着轮椅扭曲的形状,呈现出锋锐怪诞的几何形。
她艰难地移动着,一步一步的,如同折翼的雏鸟妄想顺着母亲的意愿飞翔,被抛弃即是注定的事情。轱辘的车轮声极轻极轻,许是不想打破这久违的奏曲,直到她的影子与天使的侧身逐而冥合,绯红长发的女孩子转过头,用那双灰眸静静地望着对方,看着琴键在她指尖悦动,原先的死物被神奇地赋予了灵魂,像是所谓“罪恶”在神灵的手中被宽恕了似的。
琴音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最终只留下无比的静谧,踌躇于你我之间,就连最后一声音节都听闻不到。
“你……也喜欢钢琴吗?”
直到堕天使的声音轻飘飘地回响耳畔,比琴声更加肃穆庄严,渐而沉没,伴随着黑鸦的叫嚣,再一次归入了绝对的寂静。普莉丝突然僵在了一旁,她低头微皱眉头,使自己如同个遥望死海的盐柱,或许是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回应自身,那只灰眸忽就藏在刘海阴翳间,让外人根本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半饷后,她这才吐露出一句话语,双手紧拽着那件紫白条纹的洋裙,“也不是很讨厌。”
“如果你喜欢?就试试吧。我教你。”天使回过头,原本无表情的面颊上、嘴角扬起了抹若有若无的笑。自灯塔而来的冷光顺着脸颊清晰的外轮廓形,洒在她的肩膀上,沉落在羽翼漆黑间,在这瞬间竟让普莉丝都不禁愣住。
“谢谢您,德拉诺蕾……先生。”那话语有些微哑,颤抖里许是挟着谨慎,普莉丝不记得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从轮椅上被搀扶到了琴椅间,几乎无法痊愈的腿部爆发出了撕裂般的痛楚。这位坚信自己已是个废人的孩子并没有在意这种家常便饭的小事,她照着堕天使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琴键按下。登时高昂的键音响彻开来,使她不由一怔,有些被惊吓到似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要选择继续弹下去吗?”对方的声线依旧温柔,让普莉丝不禁想起了纤柔缥缈的云烟。她点了点头,笨拙地按下了下一个琴键,不知为何,这倒让她感到一股将内在的某种东西宣泄掉的快感,藏在变化多端的音律里,不知为何带着些“救赎”的意味。普莉丝有些沉醉了,她骤然加快速度,无数次试探着每一个音节的变化,甚至忘却了身边的天使,忘却了黑鸦的惨叫,忘却了父亲与姐姐,忘却了那个冬日与无止尽的烈火……
直到她终于凭着印象弹出了一段曲子。
——那是欢快而悲哀的曲调,亦是秩序与矛盾的聚合体。
本应象征着团圆的音律沉着惶恐,从轻快变得冷硬,从灵悦变得刺耳。指尖的动作迅速而又沉稳,一阵一阵地按压下去,像是为琴键扎下了血的刻印。
“你真的很适合钢琴。不如,顺着这个选择坚定下去?”在琴声戛然而止的下一秒钟,天使轻声言道,黑鸦的身影再次掠过天穹,不是坠落,而是上升,刹那染成了天空的颜色。普莉丝愣愣地盯着对方,若有光辉冷幽幽地罩在她身上,仿佛披着了一层雨纱。
面前的景象尽全褪去,是突然坏掉的屏幕被泥土埋葬,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在脑海徘徊,只留下无尽的漆黑蔓延开去,像是将她哆嗦的影子罩在裹尸布下似的。她仅能感受一呼一吸间的颤抖,纠缠着耳鸣与迟钝的不安,思绪又重新归入了静止,使普莉丝惊觉自己被礼葬入了大海里。继而是一阵刺耳的聒噪,断断续续的,缠绕着灯丝爆裂开来的咝响,直到与黑夜相争的暖光居得了上峰,逐渐抹除了夜的藏蓝色,换做了与靛绿共挤成网点的橘红幕布。
她猛然用手臂撑起身子,灯光从倦怠的灰眸间渗透,刺得扎眼,将那双眼睛染成了纯粹的金黄。
虚假的幻梦早就不存在了。
“……头好痛。”
普莉丝不禁皱眉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阅读过程中沉沉睡去,分明那段文字并不是特别枯燥,当前的时间也并非太晚。于是眼镜被顺手戴上,冷彻的光芒一刹流转,乍因那瞬间的动作罩上了层蓝灰的基调——那理应不是罩上,而是将掩布撕开一道口子,使里面的真实从夜中漏出。
那也过于昏暗了些,黑黢黢地看不见任何事物。普莉丝烦躁地靠上了椅子,一把扯过那件西装,一动不动地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这未免太过寂静。
昏沉的思绪又一次投入了黑暗里。
“背叛者是德拉诺蕾。即使这种答案让人无法相信,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就是将情报带给那位天使的人,也是哑女薇狄亚·卡特尔之死的……罪魁祸首。”那是异常冷静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压着脑海中,如同刀刃压在心口上一般。
“以德拉诺蕾回归神界作为筹码,双方达成了协议。协议破灭是在前年,天使卡墨尔被两位还未上任的将军杀死,被胁迫的士官为了魔族奉献了自身。凭着她当时怪异的举止与之后一些刻意隐瞒的行为,再加上阿丽西卡将军得到关于她们两者定下协议的情报……两位将军在今年年中正式向您检举,最终认定了她背叛魔族的事实。”
隔着那道虚掩的房门,轮椅中的女孩暗窥着屋内,朦胧暖光罩着紫发执政官与魔王漆黑的身影,拉拽出跳荡的黑幕、一直延伸到她的脚尖。普莉丝没有说话,她只是回头朝艾妮璐望了一眼,任由那唯一一只眸子虚掩在刘海下,狂躁的绯红像是往周遭蔓延的血手,无灵魂地耷拉着,一滴一滴地顺她的身形渗出。双手紧紧拧着,颤抖地拧着,似在向那堕落的神灵做着祷告。
即使堕落者是无法为她带来救赎的。
“不。她不是那样的人。”直到那轻得无法听闻的声音在黑暗中缭绕,如同易散的雾飞逝在了风中。身后的艾妮璐许是听到了这段话语,她异常地皱起眉头,一手忽然摁在普莉丝的肩膀上,紧紧抓着、未有任何放开的意思。
“够了……这,这就是事实了。普莉丝……”那声音里带着惶恐不安的意味,无法抑制的心悸使她的肩膀战栗起来,甚至连手指按压的力度都失去了把控。
普莉丝登时扭头,用自己唯一完好的那只灰眸阴狠地瞪了她一眼。
艾妮璐骤忽怔住了,她踉跄地后退几步,退居灯光隔面的黑暗里,最终一屁股跪坐了下来。
“请您……不要烦我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她颦蹙眉头高声说道,随而笨拙地移动着自己的轮椅,将整个人藏身在了廊道尽头。唯有那热烈的绯红似血一般占据着视线,无法从第二者的目光着移开分毫,伴随着车轮断续的轱辘声,最终连一点儿线索都抓寻不到了。
仿佛某种被称为“意义”的事物被她所珍爱者完全夺走了似的……曾经拥有一切的姐姐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的意味。
——父亲在这时候打开了门,用那双错愕的眸子盯着她,微敛起的睫翳里许是含藏着泪。
“像那种‘神’,并不是我……并不是我们能够拥有的东西。”少女坐在纯白阶梯的高处,任随她无感情的声音溃散在空中,笼罩在沉闷昏黑的夜色里,如同古老诗篇被烧成了无法抓寻的余烬。她摁在自己的法帽,深粉色发不受控制地飘荡着,发尾逐而消迹于天的尽头。“我们是未有义人祈祷的罪者,也永远无法拥有所谓的‘赎’。”
“我拥有着红瞳之罪。那么,能否告诉我,你的罪又是什么……?”魔女忽然转过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瞳直勾勾地望着来者。
伴随着一声冷冰冰的嗤笑,绯红长发的少女一步一步地踏下阶梯,顺手将她的眼镜扶得端正。她在雪凌身侧停下步伐,目光冷不丁地移到对方脸上。
“也是因为那双眼睛。再加上……早已数不清的杀生之罪。”
“正因为无法得到救赎,堕落最终才选择了我。”
于是,她狂乱的绯红再一次将夜洗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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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做rpg游戏,如果我做完的话估计会在这里说。都是文里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