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点啊~当然多亏了公主大人的参与。”诺埃洱昂起脑袋,优雅地提起了自己的朋克风大裙摆,噙满笑意的眸光里似是映入了何者面容,那是覆上一层浅金的绯红色,虚掩在睫翳层层中,与错综复杂的情感糅合成了一团无可言喻的肮脏颜料。普莉丝忽然昂首回眸,趁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镜片寒光冷幽幽地扎了上去,像是在混沌里用火星烫了个洞口似的,亦是一面无懈可击的明镜、将他人的目光狠狠抵在了外头。
“……”绯红色的恶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彻骨的视线紧盯着诺埃洱的单瞳,直到对方乍哼了一声嗤笑,齿轮转动的回音又一次传来,清清晰晰地晃荡在众人耳畔。“真是没想到啊~虽然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认可这一行为,对公主大人的能力也抱着绝对的怀疑态度,不过,噢呵呵~”那紫发少女忽而轻笑,她摇摇食指、将指尖贴在自己微红的唇瓣上,“可惜,对比我们的专业人员,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嘛~她能做到这一程度,就勉勉强强算她合格吧。”
“首先~我方得知精灵族征召的混合军队,现已兵分二路,一路向上援助大天使安琪拉的天使军;至于另一路,将要跨越黑色的奥罗克洛,由此进入我方领海,然后——”话音戛然止住,在金眸与黑瞳相对视的瞬间,亦等魔王点头示意,诺埃洱于是将戒尺狠狠打在自己的手心上,她歪了歪脖子,目光似在隐隐窥望着何者,若有轻佻藏于眸中,然后便是转瞬即逝。
“在交代给您具体的可行方案前,我就再提提其他重要的情报吧!神界的使者,听说是个直脑筋又粗暴的家伙,精灵族赐予了她以圣树枝干打造而成的金箭,那种武器和大天使所用的圣剑一样,会给我族带来不可逆转的损伤。当然~针对圣剑与普通天使的武器,皆有我方分析其表面对于魔力的抑制程度,介于这种有趣的新武器没有分析资料,我们也无法做出对比研究。所以说嘛,如果能找到样本,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的意思是,需要塞琳想办法得到样本但是,就算她做得到,真的能全身而退吗?”奈洛维希的声音突然冷沉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就连原本卷曲起来的长鬓发都拉得老直,一双黑眸忽藏疑虑,死死盯着诺埃洱的面庞,甚至在与她对视的下一瞬间,僵着这个动作持续了久时。“也许可以~也许不可~您也知道吧?这个战场并非是个早已决定结果的戏剧,而是——我方与神界的一场赌局。”对方忽而抬高嗓音,发出一声尖利的嗤笑,她一提裙、机械似的将身子直起,戒尺虚掩着她锐利的尖牙,咯吱咯吱的齿轮声扎得刺耳万分,“为了赢得这场赌局,我们不仅需要经验,也需要足够的筹码呢~”
“……我会仔细考虑的。普莉丝,现在我只想听听你的意见。”漆黑的魔王忽而扭头,面容直接就投映在了恶魔的镜片上。
“确实,我也难以信任雪凌先生现在的能力是否能胜任这一职责,但是,如果她选择去做,我也会尽全力去协助她的。更况且说,她是最有可能达成这一任务的存在。”那一字一句清清晰晰,是玉石忽而从天间坠下,在阶梯落出一声轻灵彻耳的回响,这声转瞬就吞没在了黑暗的浊铅中,被无从揭露的幕布藏蔽入庄严逻辑构成的时间里。这时,她猝然住声,像是被裹尸布抹去了视野、呼吸与听觉似的,诺埃洱的戒尺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却又转瞬移开、使她一时恢复了自己正常的知觉。
“那么我们不妨提提下一个情报~据说呢,精灵界使用了一种能压榨魔力的法术,用这种极端暴力的方式去分辨所征之兵的魔族身份,这可是在之前战役中前所未闻的手段噢!你认为呢?技术属的小穆蒂~”诺埃洱立即挥尺直指长桌对处,或因所指方向有些不太对头,坐在少年身边的男人立马挪到了更侧边,在中间拉开了个极为宽敞的空席。少年疲惫地昂起脑袋,一头短发被皮筋干净利落地扎起,几根杂毛耷拉微翘着,此时此刻不免显得颓然万分。他穿着长筒形的紧身大衣,那双困倦的眼瞳始终半眯,被刘海阴翳虚虚掩着,在目镜被他随手拽下的瞬间,连一丁点儿瞳色都没有暴露出来。
“……哦……嗯……确实是,我们……呃,已经在研究应对技术了。”他喏喏地附应了几声,甚至那双眸子都被目镜完全藏在底下,连给外人瞧瞧的余地都不留一点。短发的浅蓝色与漆黑交织,随与耳环锃亮的银光,倒是勾勒出了一曲奇妙的交响乐。当然,在得到回应的瞬间,诺埃洱就和个舞蹈家似的一转身姿,一步一步地挪近过去。金眸目不转睛凝视着灯光那处,等待着那位真正决策者的开口应答。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何时研究出了这等法术,不过看样子,神界有很大几率会利用此阵击溃我族。诸位必须尽快行动了。”魔王特有的腔调语调渗透入每一寸纤维中,像是持久性的钟响在夜幕回荡,拖挟着声线的忽而拉高,那是铿锵有力的字句,毫不留情的、将未臣服之物尽都压倒。终于只剩下了恐怖而美丽的部分,如同裹尸布暴风骤雨般落下,罩住了在场每一个哆嗦的影子。伴随着身姿站起,在灯光依附着罗网覆上的霎时,高挑体态立即在桌上拉出了个狭长狭长的剪影,高大、肃穆又显得异常纤细,黑刀的影子折返在了地面上,锐利万分、像是能将万皆烦恼都一刀两断似的。
“那么,就开始下一个问题吧。”伴随着他一弹响指,轻浮却庄重的声音忽而徜徉暗处,如同灼得通红的铁链从香炉中直挂下来,打在无止尽的阶梯上、将刺耳的回声一再拖长。趁着寂静将一切卷覆,报时鸟怪异的叫嚣声突然高窜起来,异常神经质地将思维霸占,带着荒诞的嗡声猛然扎入他们的心头。亦在下一瞬间,不知何处忽有嘈杂掀起,纠缠起无法歇止的耳鸣在脑海肆虐,这时刺目的阳光从天际渗落了,带着异常的灼热感侵入少女的眸中,缠覆着瞳孔的猩红,使她不禁感到了一阵眩晕。
晨曦万分疲惫地摁了嗯自己的太阳穴,或许是在这一日目睹了太多惨剧,就算她尽力不去思考,那种魔族与天使残杀的血腥画面仍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甚至还带起了胃部的反酸。若有猩红的薄膜在视野覆上,带着倦意深埋在她的眼皮间,是沉甸甸的凝脂在睫毛聚集,一时使她难以睁开那双眸子。
“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这时,身边的警卫员刻意压住声音,在她耳畔悄悄低语道。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那根法杖连同编发一起、被皮带紧束在了身后,摇摇晃晃的倒是如同蝎子的尾巴。
“将军就在那里。”苏克佩恩忽而拍了拍晨曦的后背,即使她用到的气力极轻极轻,这沉甸到过分的手套还是传达出了一股重压感,迫使晨曦整个身子嗖地紧缩,像是只藏在树间避雨的鸟儿。她异常疲惫地抬起头,面容里只留下了粲然的浅笑,许因整个身体实在是太过沉重,晨曦一时难以顾及自己的仪容,只得随意地为那头红发扎起了个单马尾,凌乱不堪的发缕虚掩着她的眼睛,某种意义来言……这种毫不精致的打扮真不是她可以忍受的事情。
“啊,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苏克佩恩士官。”
趁着那过分的寂静,晨曦突然回过头,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轻声道谢。她使劲上扬起了嘴角,眼睛微眯如同月牙,眸光在瞳内飞掠辗转,带着淡淡、浅浅的血腥味,这时视线遥遥窥望向了远方,她们身处的队伍已与主力军队交汇了,处在一种看似分散又相对戒备的整顿状态里,医务官正拖着他们的背囊来回奔走着,魔界葬十字的袖章呢,此时此刻更是醒目异常。或许是瞧到了某个熟悉的人影,她迅速抬手、略显仓促地将头发顺理整齐,然后顺便移正了那漆黑的高脚帽。
“西雅~看样子半天没见了——想我了吗?”绿发将军只听得那轻佻而甜腻的嗓声从远方传来,绕过人群黑压压的阻掩,毫不留情地钻进了她的耳朵。趁着身边人已经结束了报告,她一转过身,目光快准狠地瞪向声音的源头,然后直勾勾地打在了少女的面庞上。晨曦轻轻推开苏克佩恩搀扶的手,她持着那把镰刀、摇摇晃晃地迎向了人海——纤细的身影忽而被人群吞没了,阿丽西雅无法从那漆黑的轮廓线里察觉到任何鲜红。在昂头窥望的瞬间,暮色正巧从瞳仁侵入,不知从何处洒落的光辉刺目异常,使将军那双习惯于黑夜的眼睛不免有些发涩。
“……怎么会有闲心想这些东西。”等着嘈杂渐起,阿丽西雅才用极低极低的话音悄悄应道,她随心所欲地髋立站着、似将回身又并未回身的样子,直到那挟着血腥味的风儿卷起了她的单马尾,少女的红发乍被吹拂,那是极其刺眼的色彩,扎入瞳间比暮色更甚。忽然不知何者抹去了时间,将军惊觉晨曦的面容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底下,漆黑的高脚帽子几乎就要顶到她的鼻尖,她低着头,而对方却抬着头,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凝滞了好久。
“呃——这位风尘仆仆的……极乐鸟小姐……”阿丽西雅刻意拉长了声线,用极其古怪的语声重述着那随意的绰号,沙哑的嗓音未免过分低沉。
“呀~看来西雅你没怎么受伤,那我就安心了呢~”这时晨曦微笑着扬起嘴角,她随手掀起军外套的一角,使将军模样的玩偶在这刹那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只觉阿丽西雅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难堪而僵冷,那双眸子被覆在刘海阴霾下,趁着恶魔们喧嚷嘈杂的叫闹与此起彼伏的命令声,竟显得有些可怕阴沉。而晨曦根本就无视了她的表情,而是半眯起那双眼睛,慢悠悠地道了一句,“喔如果西雅你能好好戴上你的护身符的话,那我可会更加安心的。”
“我怎么可能带这种麻烦的东西。”将军随口回了一句,她单手叉腰,目光在晨曦稍显狼狈的面庞上若有若无地游走着,微皱的眉心里似藏踌躇,是连绵不绝的蚕丝纠缠着疑虑、被一股脑儿裹到了眼窝最为深沉的阴翳里。“比起我,你好好担心下你自己——起码还说得过去。”这时声调忽就抬高,清晰有力地打在少女的脑海内,和水波纹似的扩散开来。阿丽西雅并没有多说任何,终只留下那昂首余光,绕过晨曦鲜艳异常的红发,停留在苏克佩恩皮质手套微露的银白间,跨过黑压压的人群,在迟暮的云翳间徘徊久之。
没有太阳的影子,唯有无端洒下的光辉在他们身上游走,直到所有人都被裹在万分诡异的色调中,是下水道附近五彩斑斓的油脂忽而溃散,为当前环境更添上几分若梦的迷离。
在远方嘈杂再次掀起的瞬间,阿丽西雅立马转身,遥望那群俘虏被他们的军队押送过来,车轮轱辘在高低不平的石地上回旋响彻着,为首的天使被死死禁锢在魔族特制的木枷锁里,脖子被锁具紧箍着,双手、双脚甚至翅膀的镣铐亦被锁在那近似于长方形的木制机关里,在整个枷锁被司刑的魔族推动的刹那,伴随锁链的声音刺耳地回荡起来,他身后的天使一个个被拷住双手、箍住翅膀排成一条长队,几个掌管刑具的恶魔正持鞭狠挞着,惨叫声与怒斥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与正接受着医治的伤病员们形成了一种着近乎镜像的反态。
“看来还算是有所收获”忽然,晨曦用那向来温润的嗓音轻声问道,她随意将双手别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将军的侧边。
“这并不算大捷,虽然我们用一定量的损失成功逼退了天使的部队,但是……从这次大战的境况来看,我方战力总体居上,光说是人数就能完全碾压那些天使,这场理所应当的战役——呵,充其量只是在耗时罢了!”阿丽西雅倏忽昂头,声线被她毫无自觉地抬高了几分,凌厉的光辉在绿眸中辗转,其中不免流露出了一丝血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前往预想之中的地点,好好整顿整顿这番队伍,下面的支援估计没多久就会到了。”
“至于那个天使,从情报上可知名为埃斯贝尔,总觉得这个无差别攻击的疯子在打什么算盘。”她不由自主地嘀咕了小句,若有疑虑暗藏于瞳,收敛在了微眯的眸光里。在视线睨向被俘者的霎时,阿丽西雅随即扛起她的巨剑,像是醉酒了般的走上前去,晨曦与那位警卫员小姐紧跟在她的后头,看着将军在天使面前举起剑来,用锐利的剑尖直指他的脖颈。车轮回音刹那停滞,随与指挥者高昂有力的号令声。
“在你接受拷问之前,我就给你一次机会。那么!请你一五一十地交代给我,你这家伙到底在盘算些什么!这位——荣获大捷的天堂勇士”
“啊哈哈——”可这无分男女的家伙竟咧嘴惨笑了声,那双绿瞳掩匿在刘海阴霾下,只留癫狂的猩红色在眸底肆虐着,于那耷拉的眼角里深埋下了血污,他僵硬地歪了歪脖子,像是将那根脊柱从这截开始直接折断似的,血花斑驳绽放在他的白军服上,从翅根处蔓延开去,堆砌了一层诡异而丑陋的深红。“啊啊您的心思还真是单纯得很呢”天使最终轻飘飘地道出了一句话来,他半眯起眼睛,等着那位魔族将军的神情变得古怪,然后竟将声线抬得高昂,如同歌舞剧上最最闪耀的主演。
“我英勇、正义而美丽的阿丽西雅将军,您果然,果然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完美的魔族!!!啊,多么美妙能和这么多美妙的、被生存意志所支配的个体共处,真是绝对完美的,是毫无瑕疵的天堂——”在阿丽西雅与他对视的瞬间,他竟痴迷地笑了起来,甚至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若有红晕从鼻根泛上,将那双眼睛挤得扭曲,在此时的场合下不免显得万分诡异——看样子这情况根本就无话可谈。“哼。”将军倏忽皱起眉头,她只得随口咒骂了一句,扭头甩开她的单马尾辫子、转身便是离开。
不知何时何刻,若有轮声嘈杂在回荡耳中,轱辘轱辘踌躇不定。马车内的男人用怪异的方式裹好了他的袈裟,一头乱七八糟的白发未经打理,蜷在脑袋上、活像是个供鸟安乐的巢穴,他一边嚼着干巴巴的面包,一边抚摸着他鼓鼓的行囊,狮鹫整个蜷起挤在他的身边,只留下一隅狭窄的居所,使“羊角面包”只能紧紧倚靠着窗户,用自己大大的面庞挡着帘幔,那双藏蓝色眼睛静望着这漆黑深沉的夜空。
那是几近永恒的黑夜,存在的唯有自灯塔而来的虚假的光,在名为“白昼”的时刻阴森森地笼罩了整座小岛,等到“夜晚”时,便将灯光渐渐退归入了世界东边。
——他们都是在神之御令下的黑夜的囚徒,是忘却自己罪行的罪人,是将怒火撒向天空的奴役,亦是在醉生梦死的战场之上麻痹自己的种族主义者。
“呜——”狮鹫恰时发出一声诡异的嘶吼,迫使“羊角面包”紧紧摁住了它的鸟喙,趁着那好伙计撑开嘴的瞬间,将怀中面包一把塞进这大鸟的嘴里。看着狮鹫心满意足地将它咽下,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甩了甩手,眯起眼睛紧盯着那位面戴黑纱的驱车人。于是这家伙顺便拍了拍狮鹫的身子,掐起那浮夸的声线,妄图用他诡异的演技解释这一情形,“呃……叫你减肥你不减肥,现在好了,刚刚吃完晚饭兄弟你就饿了啊……啊……”
“魔界公车管理条例第四十四条,不得携带大型危险性宠物进入马车。”
这时机械性的语声突然传来,伴随着车马疾停所带来的长久寂静,“羊角面包”只听得一声清清晰晰的“请”字,未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连带着包裹与狮鹫,被车内的鬼手一股脑儿推了出去。当他们刚好在土地上站稳的瞬间,马车就疾驰回转,在他们面前随心所欲地拐了个弯,刺眼的灯光扎痛了他的眼睛,灰尘掀起覆了他满面,最终只留下此起彼伏的喷嚏声,连环塞入他的鼻里、半饷儿都未能停歇。
“……我们走吧,是时候要开始徒步旅行了。”不知过了多久,无法控制的喷嚏终于消停。他龇着牙齿笑了一笑,举起自己塞满干粮的大包裹,慢悠悠地向着远方行去,月牙般的眸子里似藏着漂亮的品蓝色。
狮鹫紧跟着他,直到完全藏身在了夜色里,一人一兽形影相依,却完全不像是夜晚的囚徒。
亦就在这时,男人哼起了他从未听闻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