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光芒顿时渗入眼瞳中去——
一身礼服的男子坐在窗户边上,托着他的腮帮子,慢悠悠地扭过头来。他半眯起那蓝宝石似的瞳孔,眸光冷冽直摄向来者的面颊,又若有所思地移到另一人的脸上。深绿的常春藤几乎包围了那人的整个身躯,延伸到他的脚踝、手腕,甚至将要勒上脖子。叶片尖锐徘徊在发丝之间,在皮肤上留下了猩红的痕迹。青鸟突然欢快地飞旋过去,停在对方指尖,开始一个劲地啄着这些碍事的藤条。
斯库西瓦那笑容温柔得过分,他突然直起了身,藤蔓随着动势被扯断开去,松散得如同灰土,却在瞬间交织缠绕,变回了它原先的形态。趁着大家还在发愣,那管家先生顺手拿起边上只剩半瓶的葡萄酒,昂起头来、将它一股脑儿灌进喉里。深红色酒液顺着他的领巾淌落,染上了那黑白相错的衬衣,沿钥匙的凹陷处渗下去,恍惚滴在地板灰尘中,形成一道分明的酒渍。
最后,只听得酒瓶放下的沉闷回响。
“你——你难道就……不怕我不来这里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斯库西瓦。”长久的沉默突然就被打破。那声质问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一直被压抑的嗓子在那瞬间显得格外沙哑,甚至连神情都覆上了层阴霾,掩在守塔人乌黑不见底的长发下,使雪凌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貌。与此同时,斯库西瓦不说半话地坐上了最中央的小凳,他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背着灯光,语句从笑容的缝隙中渗透出去,古怪得令人后怕。
“啊,不怕!我会等着的。一直等着。”他顺口添上了下一句话,那宝石蓝色瞳若有若无地望着三面高墙,欣赏何物般的出神许久,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守塔人的任何话语。魔女蓦然走向前头,她发觉四周墙壁皆被一幅幅油画挂满,幕布、画架或是颜料、画笔都一应俱全——这分明就是个画家的工作室。那位守塔人先生一直坚守的秘密……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不,绝非如此。
怪异在于,画面中的皆是同一个人。亚麻色长发的女子仿佛就在她的眼前,穿梭于画与画之间,漆黑的眸里始终噙满笑意。无论是近海的街道、雨中广场、渗出一缝阳光的暗室还是森林与夜幕,她总是处在画面最重要的位置上,悄悄融入纵伸的环境里。雪凌突然被那幅画吸引住了,它被挂在里屋的墙上,女子在中间偏侧处端坐着,周围明显勾勒出了三人的身形,最高的似乎是个长发男人,只是面容过分的模糊不清。
——那是守塔人先生。雪凌有这样的直觉。
“要是我真的不来呢?”说辞像是一字一句嚼碎了吐出来似的,奈塔诺安的嘴唇几乎都要咬出血来,青丝缕缕顺肩挂下,在即将触到地板时被他一把挽住。然而斯库西瓦却随便摊了摊手,青鸟从他身上跃下,甩着翅膀、稳稳当当地站在葡萄酒的瓶口上。它甚至还缩起身子,开始啄啄瓶缘残剩的酒液。“啊哈,你肯定会来的,我知道。”那男人笑着一耸肩膀,视线从守塔人的面侧移离,在魔女的红瞳上凝滞许久。
“你怎么了?塞琳小姐。”话音乍落,可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雪凌只是直勾勾地盯向画布上的女人,那笑容浅浅的,眼睛也一直对视着她,使她莫名其妙的感到了股熟悉的滋味……或许自己和她在失去记忆前有着一面之缘魔女默默寻思,恍惚扭过头去。斯库西瓦正目不转睛地朝着她看,被托起的腮帮子下、隐约咧开一抹笑来。“啊啊!你难不成,想知道那是谁吗?”
“……别再说了,斯库。”守塔人突然失控地抓挠着头皮,那双黑瞳死一般的窥着暗处,此时此刻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箭刃一次又一次的戳穿了心脏似的。他倏忽退后了好几步,倚靠房门蜷缩起身子,任那背部深驼,甚至连长发染上灰尘都不管不顾。可是,青鸟般的男人并未有任何表态,反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让那笑容咧得极为渗人,“是德瑟塞莉夫人,小塞琳知道些什么嘛?”言罢,对方忽地将食指指尖移到自己的嘴旁。
这是“真实”的意思。不知为何,她能明白那动作的含义。
“德瑟……塞莉小姐……”红瞳猛地紧缩,颤抖的声线在转瞬中变得缥缈空洞,斯库西瓦忽然发觉了什么异样似的皱起眉头,嘴角微笑显是更加古怪诡谲。雪凌只觉自己大脑放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角落膨胀着,又被强行扭转成“无”的状态。她恍惚看到了一副与自己同样的面庞,但那神情又完全不属于自己,惶恐而又那么的悲哀,仿佛她的七窍被痛苦的事物塞满了般,至始至终都用那双红瞳凝视着她。
“……我不知道。”魔女最终睁开眼睛,毫无感情的声音默默言述出她的答案。男人只得无奈地一摇头,转即瞧向守塔人那边,“所以说,也该有所表态了吧我的守塔人先生!作为这里新的家人,塞琳小姐可是拥有知晓秘密的权利的噢!”他笑着,从容地走向墙角,在离奈塔诺安极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可是对方依然抽搐着身子,什么都不说出口,一直等到斯库西瓦将手搭在房门上时,他这才吐露出一句话来。
“画中人是塞莉……我的妻子。”他轻轻说道,像在逃避什么般、将目光移往暗处,长发在地上颤栗着,卷走讨厌的灰尘,甚至连后脚跟都已经贴牢了门板。与此同时,斯库西瓦不耐烦俯身过去,一边用指甲挠着墙角,把那部分破坏得与虫蚀无异。“那些画作存在的意义,皆是为了赎罪。向塞莉……还有我们的两个孩子。”奈塔诺安颦蹙着眉头,将挡在面前的家伙一把推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僵硬了,像是熔岩冷凝在火山坡上,被一刀一刀割出来似的。
“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房间。”这时一声长叹挥落。只见守塔人颤巍巍地来到那幅油画跟前,在雪凌身边探出了手。那部分灰尘被悄然抹下,他失落地望着自己的指尖,此刻它已是覆上了层岁月的薄灰,使奈塔诺安有些苦闷地抿起嘴来,眉心紧皱、仿佛绞在一团的绸布。“我想知道理由。既然是为了赎罪,为何最后却选择了远离”魔女突然问道,红瞳一动不动地盯着画布上女子的黑眸。
“我等了许多许多年,但是……留给我的最后的希望,只是些毫无依据的线索而已。”对方的话语有些不明所以,雪凌暂时无法理解其间含义。奈塔诺安一直抬着头,眼神温柔似水地游走在画面的每一角落,或许就算过了十年,他也仍爱着那个女子,爱着他们的两个孩子……就算是过去的影子已经死在了暴风雪里——魔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雪吗?上一个故事里,埋葬了母亲和孩子的暴风雪。”
她蓦地扭头望向了他,炙热而滚烫的语句徘徊嘴角,点在心尖边沿、水滴般的渗透开去。斯库西瓦靠在不远的墙边,唇齿若隐若现的,扬起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我可以这样猜测,守塔人先生所讲述的故事——其实都真实存在。至于‘月亮所见的’,也就是您的亲眼所见。”雪凌的说辞显得万分强硬,无异于刺入嗓子眼的针尖,让人不禁感到一股冷寒嗖嗖窜上。青鸟般的男人忽就愣在那里,不知是从她身上发觉了何人的特质,他半眯起眸子、眼神里带着些困倦。“是的,的确如此……然而,我只在他们失踪后得到这样一个消息,暴风雪掩埋了整个村子,幸存者……只是个不明身份的女人。”
“一开始,我曾坚定地以为塞莉和孩子们还活着。到后来……却抱有了……孩子们已经死去的想法。最后,最后,甚至是——”奈塔诺安的话语欲渐飘沉,变得无助、喑哑而那么的撕心裂肺,他死死捂着额头,摇摇晃晃的、在那未完成的全家福前猛跪下来。“正因为如此,你就放弃了希望,决定遗弃这个地方”魔女亦是蹲在他的身边,向那守塔人伸出双手,缓缓地覆在对方的手背上。
“我大概清楚了。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选择赎罪究竟是对是错。”她低声吐露着,同时扶起奈塔诺安的身子,帽檐下的红瞳若有若无地瞥向斯库西瓦那边。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一直旁观下去,而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在凑近他们身侧时倏忽停下。“哥哥我觉得嘛!看似接受现实的你,实际上也就是在逃避吧。”那声音里携着些焦灼的意味,只是转瞬就藏在笑容虚假中,使外人察觉不出他的真情实感。
“你的意思是,我一味地逃避,对吧?”那守塔人应是懂得了什么,他恍惚站起身来,默默凝望着满墙画作。斯库西瓦顺手撩起奈塔诺安的长发,此时此刻更是苦闷地盯着地板的灰尘,大概是在寻思扫除这等日常琐事了。雪凌恰巧看向窗帷角落,清冷的光芒正在渗透开去,无数根常春藤盘踞在窗口,肆虐着渴求那份不易的光芒。
那是一瞬的寂静。
“心存愧念的,大概只能靠自己的行动来挽回它。另外别无他法。”呢喃四散在沉默的风中,雪凌抬起手,妄想抓住一隙光芒。眉头依然紧缩的守塔人扭过头,向她如是应着,“到头来,依旧回到赎罪这一条路上了啊——”言罢,奈塔诺安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发又一次掩住他的眼睛,将面容遮蔽在昏暗深幽里。可那管家或许并没抱有这种想法,而是突然靠在雪凌身后,蓝瞳若有若无地窥着魔女的侧脸。
“哈我可不认为这是赎罪啊!随心所欲一点,想要行动就行动好了,根本不需要被所谓‘罪孽’束缚住吧!要哥哥我说,你们还真是两个古板的人呐?”他昂起头,发梢依稀搭上雪凌的帽子,趁着他举起手时,青鸟飞速停在了斯库西瓦的指尖,一个劲地叫嚷着与“古板”相关的任何词汇,甚至是“木鱼般的脑袋”、“傻帽子”都处在它的语库之中。可是,守塔人却一直沉默无言。
“但是,赎罪是必要的事情。”魔女喃喃自语,红瞳凝视着那涟漪般的玻璃窗,层叠掩映的画像虚化在波纹中,终只映下了面容冰冷。
斯库西瓦的笑容僵硬在了面庞上。守塔人避开所有的视线,又一次望向了那幅全家福,两个女孩的轮廓始终模糊不清,只有红瞳、粉发这种概念性的存在,死死凝固在灰焉的色彩里。“终归的,一直都在逃避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待见那两个孩子的我,是个失职的父亲。”奈塔诺安压着嗓子,用疲惫不堪的语气道出了下一句话,“如果我赎罪……不,如果我迈开第一步的话,她们真的能原谅我吗?塞琳……”
雪凌突然发觉,守塔人先生此时正望向她,那双困乏的眼睛苦闷地耷拉着、嘴角笑容若有若无,或许是他竭尽所能摆出的最完美的表情了。她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母亲——不知为何,就是心里有这种感觉而已。即使魔女并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曾经的世界与每一个家人。
“也许会,也许不会。”话音未落,奈塔诺安的笑容就已抿成一线,抽搐着、只留下一寸酸楚的鼻音。恍惚就与“哭泣”无异。“但是。如果在这里止步,忘却的就真的会被忘却。”那女孩悄悄说道,想起什么般的眯起了眼睛,身边的男人倏忽愣在那儿,黑眸里似有烟波流转。“这是灯塔阶梯上所写的铭文——起码不要让塞莉小姐和孩子们真的被忘却……能让她们存在于记忆里,就好。”她顿了顿声,正视着奈塔诺安的黑瞳。
“噢噢!是前代守塔人写下的文字嘛?”斯库西瓦忽就凑身过去,将头强行塞到雪凌和奈塔诺安中间,双手搭在两人肩膀上,把他们的空间挤得极小极小。守塔人望向了身边的二者,他突然记起离别的时候,长袍的青黛色在风中飘摇,月婵花与那专断的兄弟,至少,这是他自己所拥有的一段记忆。
为什么要忘掉呢?就连自己的初心都——
最终,与那孩子如此相像的少女,使他想起了他的全部。
“就此遗忘的话,或许并不算命运的安排。而是……它在等待着我,踏出下一步”那声音轻得过分,被牢牢压抑在嗓子眼里,使其余二人一时无法听清。“啊!你在说些什么呢?讲给我们听听奈塔诺安。”这时斯库西瓦猛地挽住他的胳膊,将原本窄小的空间挤得更加褊狭。
……时间似乎不再寂寞。
魔女已经站在远离他们的位置,红瞳瞥望着画像中的女子,不知为何皱起了眉。那是莫名的熟悉,却又被记忆否决在后,像是一张画满图画的纸被搓揉撕碎,重新拼合时产生的似是而非的既视感。身后似有人在试探性地拍拍雪凌的肩膀,只当她扭过头去,青鸟般的男子正温柔地盯着她看。“我想悄悄问一下,塞琳小姐为何要执著于赎罪呢哥哥我倒不觉得你有什么罪啊!”他一边问询,蓝眸正巧对上了雪凌的红瞳。
“我的罪……我的罪又是什么?”雪凌乍地愣在了那里,她扶下自己的帽檐,红眸一直死死瞪着,像是被恶德者的眼泪污染了一般,变得极为浑浊。
本就丧失记忆的魔女突然失去了方向……
“为何要拘泥于此呢,像我们这些人,不也早就堕入深渊了嘛。”斯库西瓦突然一把抬起雪凌的帽檐,边就说着,一边将面庞凑近过去。
“或者说,亲爱的塞琳小姐,您依然笃信着神灵”他只是疲惫地笑着,转瞬间又换成了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听着守塔人离开此处所留下的步履琼音。青鸟倒是很快活地停在对方的指尖,在魔女面前啄啄它的翅膀,至于罪孽这种事物,对它来说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存在而已——总有人会羡慕这只自由的鸟儿。
“明天……就是最后一个故事了。”不知何时,他们的话题被悄悄转移。雪凌侧望向他,用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呢喃道。
“让我看,与其说是最后一个,不如说是第一个故事呢!”身边人抛下那句说言,伴着笑声与鸟儿的碎语,转身远离了这岁月的房间。
常春藤仍在窗前肆虐着,不堪重负地耷拉下来,藤蔓交织相握,妄图揽下更多的光。
女子的画像正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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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塔篇快接近末尾了()守塔人先生,斯库西瓦和雪凌大概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吧√寒假的安排大概是每天码1000+然后晚上画画,先努力提高画技之类的,22号要出成绩了orz希望能有好结果吧,其他的话,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斯库西瓦和守塔人的人设我看情况画吧,可能先画斯库西瓦
突然发现日期bug了,我改改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