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举起灯盏,四顾望着高处穹顶,与记忆中并无二异的壁画孤零零地附在墙体上,从后至前讲述着今与古的传说。银芯灯的火光在灯笼草似的囚笼里跳荡,恍惚聚成了包裹着蔷薇的荆棘,瞬间又像融化了的冰淇淋似的,黏稠地淌下来,再重新归为燃烧的状态。天使自顾自走在她的前头,诡异而突兀的光晕罩在身上,仿佛太阳的温柔拥着星辰漫天,若隐若现的光环跳荡如同火焰,在雪凌抬头的刹那、顿然藏进了黯淡朦胧的黑暗里。
“这些画呢,我在来的时候就都观察过了哎哎哎,真不晓得你们魔族……是怎么在外人踏进你们领土第一脚时就赶过来的!嘛,嘛……就像是只嗅觉敏锐的狼犬,其他气味的生物一被发现,就会完完全全处在你们的监视中。”他侃侃而谈着,还绘声绘色地模拟出饿狼咆哮的样子,见雪凌没有反应,这家伙突然意识到什么般转过身来,接着上句话问道,“对了!你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嘛?”说罢,他竟顺手把那沉重的白匣扛在肩膀上。
“……差不多吧。”雪凌撇过头,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萨塔丝见此和个在走秀的模特似的、快活地撑开白羽,继续了他的高谈阔论,“不得不说魔族的监视倒是挺合格的,可惜的是一直抵御外界的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家贼难防噢不!你们评判所谓的家人,就是凭着身上的那什么通行证,真是毫无意义哟!”
“啊呀啊呀到出口了。”纯白的天使突然说出这一句话。
他一脚踏在外界坚实的土地上,天空的猩红色立即摄入眸中,迫使萨塔丝嫌恶地眯起那双眼睛。目光在第二刻朝向不远的前方,一袭军装的魔王正站在那里,将军与执政官各居左右,半出鞘的剑身摄出锃锃寒光。
这场戏剧所需要的角色基本到齐。
天使随口说了声再见,顶着一副笑面慢悠悠地走到魔王跟前,他能明显察觉到那位绿发将军神情中的古怪,一颦一簇间的愠怒使他更想好好戏弄一番。可是呢,尾声毕竟还是尾声,尽情玩儿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呀呀呀,这几天里真是辛苦你们啦!搞了这么多麻烦事真是不好意思”谁料到这家伙居然规规矩矩地说了句人话,然而他的嬉皮笑脸里根本不带一点儿反省的意味,反倒更像是事后的挑衅。
“请问这位使者阁下,来接应你的人呢?”奈洛维希果断无视了他的话语,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说着。萨塔丝轻笑一声,突然从魔王与阿丽西雅中间的夹缝里挤了出去,他迅速掏出钟表,昂头望着西边天际,口中似乎在一个劲地嘟哝什么数字。
“不用着急嘛,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十,九,八……呃哼?五?四,三,二——”
“一。”那诡异的念叨戛然止住,韵音彻响在漆黑的夜幕里,恐怖而不和谐的,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雪凌蓦地抬起,天穹之上不知被何人撕开了一道口子,犹如利剪在咬合的霎时割下的裂痕,远望却更像是一层轻薄的绸布,诡谲扭曲地飘荡在那儿,柔软得极不自然。似有拉链状的光芒飞掠而过,随后人类的手竟从一侧伸出,当指尖在刹那间摁在夜空中时,未知者的面容乍现于漆黑不见底的深幽里。萨塔丝突然兴奋地举高他沉重的匣子,在收回钟表的瞬间抓住画框,就连头顶光环都毫不自觉地显现出来,亮得硌人双目。
这个人是——
在圣洁而诡异的光晕笼罩下,使者露出了他柔顺的金色短发,一双明眸漂亮得和女孩无异。
魔女蓦地发觉了那人的身份。
可没料到在他探出头的刹那,不,应该是在大半个身子都快伸出天幕时,面色突然煞白如同教堂的墙壁,明媚的笑容僵硬在脸庞上,泥浆一般挂落下来、转瞬就烟消云散。而那家伙竟在自己几乎掉下去的瞬间手舞足蹈地缩回了身,甚至还长叹一口气,从幕布后怯生生、冷幽幽地露出一双眼睛——萨塔丝忽然捂着肚子抽风似的笑了起来,导致他的匣子几乎就要整个摔在地上。幸好在最后的三秒钟被他及时拽住了。
“什么?!那家伙是……!”阿丽西雅绝对意识到了这点,她立马踏上一步,挥出巨剑护在魔王身前,那双绿眸更还狠狠瞪着空中异象,就连眉头都扭曲地紧拧起来。同为将军的姊妹会意般窥了她一眼,手摁剑柄按兵不动。“啊呀啊呀!你真是逊啊斯诺意!!”与此同时,前边的天使大声叫嚣着、爽快地挥了挥自己的翅膀,许因负重过多,那身形摇摇晃晃且重心不稳,最终在众人头顶的不远处暂行稳住。
“唔……听到你的声音真……真让我头疼,萨塔丝。”只见神之执笔者倦怠地揉了揉太阳穴,扭过头迅速做了个鬼脸,然后他居然连试探的动作都懒得伪装,一手搭在天空的裂口边、跳马似的欺身跃下。雪凌看到那久违的家伙正悬浮在半空中,柔和的光芒在他周身弥漫开来,浅浅微笑从嘴角扬上,微眯的眼睛里仿佛藏入了大海星辰。“神之执笔者,竟然出现在这里——”将军冷哼一声,刺眼的光芒迫使她敛起眸子,模糊不清的目光只能大致分辨出人的形态。
“看来是个棘手的角色。执政官阁下,请您退后。”普莉丝的声音依然冰冷得很,但其间明显带上了一种近乎“温柔”的情感,在话尾余韵的冷硬中,被挥手唤出的三叉戟狠狠阻拦在后。艾维德斯的眼神突然变得忧郁,他缓慢地后撤几步,双马尾张扬的绯红色立即充斥了全部视野。那些家伙虽是演绎出了一段看似诙谐的丑剧,但实际上……每一步里都暗藏凶机。
霎时间,魔王竟推开了阿丽西雅的剑刃,不顾对方下意识的阻止,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昂起头、用自傲而威严的话音高声发问道,“你就是神灵派来的第二位使者?报上名来吧!”
“嗯嗯嗯!魔王优萨……原来就是你?这难不成——就是命运神殿下的安排?嘛,嘛……你们可以叫我斯诺意!各位来自魔界的巴萨优萨们”他的眼神在开口的瞬间趋于锐利凝沉,不知何等意味的疑惧纠缠着谨慎、躁狂甚至是歇斯底里,和摔得粉碎的镜子似的藏在他内在的神经质里,顿时变得温柔轻松,像是将错综复杂的情感都揉成一团,无所顾忌地掷入夜幕中一样。“欸!是雪凌巴萨?我们居然能在这里见面?”那家伙错愕地呢喃低语,殊不知自己的小腿被外人倏忽扯住。
“喂喂斯诺意酱帮我提个箱子好吗?”那脑子脱线的天使竟猛地打断了他,一边还紧紧搂着斯诺意的小腿,甚至都快扯掉那修士服的长裤子。“你,萨塔丝你这个疯癫大浑蛋,快放手啊啊啊啊——”这使得执笔者在一旁拼命挣扎,像是要摆脱即将咬到自己脖子的丧尸似的,就连面容都古怪得可怕。也就是在一霎间,他的手中被强行塞下了沉重到恐怖的白匣,使自身顿时脱力地跪在半空,仿佛幽灵般摇摇晃晃地瘫在那里。萨塔丝显然心满意足,结束了他胡搅蛮缠的闹剧。
然而,当斯诺意回过神来,魔女的影子却完全消失在了他的目光中——或许那只是错觉?在这一瞬间的想法消逝时,他立马回归了原先的状态,就连声音都轻快柔和了许多,更添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真,真抱歉!让各位巴萨优萨久等了……我这次身为第二位使者,是为了向大家传达神谕的。”
话音毕落的刹那,奈洛维希的神情突然变得诡谲凝重,僵冷而极不协调,仿佛风化残缺的砾石。
“自从千年前的坠阳之变,神与魔一直被仇恨束缚,身为罪恶者的魔族,为了得到被永恒剥夺的光明,反抗到了今日。”那家伙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笔记本在这时覆满了柔和的光,仿佛萤火虫体内的磷化物被撕碎开来,弥漫在阴森森的黑夜里。“而现在,我们双方的和平就在那里,这是神灵的愿望,是你我两方所希望的结局,那便是永恒荣光!相信吧,神灵将会改变你我,让这世界走向真正的未来,但是,它有一个条件。”斯诺意说着便顿了顿声。
“请你们接纳荣光吧——罪恶的魔族们,赎罪才是你们的唯一的道路!”本音温柔的声线突然锋锐起来,继而又趋于蒙顿,带着对神灵无比的虔信,一头扎入苦闷深沉的黑暗里。圣洁被扭曲,信仰被神化,高傲被曲解,变成了抽象的无法形容的悲哀,一层一层覆上他们的双目。“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我们魔族需要赎罪。对吗?派来如此目中无人的挑衅者,倒真是多亏了你们!”奈洛维希嗤笑一声,嘲讽的语声里挟上了高傲与无惧。
“抱歉抱歉,这家伙太不识体统了。”
“为了表达我们无上的歉意——”斯诺意压低话音,迅速的、顺手掏出胸前的羽毛笔,任它在空中旋转了一定角度,只当他握下的一瞬间,钢笔状权杖竟倏地出现在了他的手里。随着笔尖运转,洒在夜色下的漆黑墨水突然凝聚成了单词,和平面图形似的印在众人的目光中,即便没有人能读懂这词汇的意义。这时候,那些游动的词组肉眼可见地融化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绝对刺眼的光辉,甚至笼罩了整个魔界,将天空与大地映得煞白。
那是刹那的致盲。
与此同时,第二个单词已而写毕,执笔者举起那只凭空捏造的红苹果,以极为舒缓的动作将它抛上。萨塔丝顿时会意,他一把松开紧握画框的手,沉重的弓箭乍忽显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家伙猛然将弓拉开,不只由何物聚成的长箭在半空回旋,嗖地贯穿苹果中心,然后——直指魔王的头颅。
凭着视觉以外的四感,阿丽西雅屈膝冲前,顺身体的强烈动势迅速高举巨剑,只是差之毫厘,那支箭直接绕过了刃部,按不变的轨道直冲过去。也就是在短短一秒之内,意识到这点的姊妹猛地将剑掷出,极其响亮的摩擦声爆发出来,继而阿丽西雅的长发被锐利的剑刃割断了末尾,目光的相对转瞬就被打破。
奈洛维希明白这皆是无用功。不,也并非毫无意义。
他依然冷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长箭未被完全击垮,反而扭转了个角度,从魔王头顶接近几厘米的侧边骤忽冲过。可怕的冷风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它径直往墙那边飞去了——
“雪凌!!!”阿丽西雅突然声嘶力竭地吼叫道,骤缩的瞳孔在那双眸中颤栗,甚至直接爆出了血丝。
普莉丝目光一沉。躁动的绯红色在这一瞬间分裂开来,变作无数只黑蝙蝠聚向箭身,是覆满天空的漆黑怪物,被箭的冲力脱开、撕碎、压榨、扭转,直到全部都被消磨殆尽。那箭显然速度趋缓,最终狠狠刺入左侧围墙的石壁中。
伴随一声沉闷的轰隆。
魔女在这时候感受到了空前的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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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刚刚下乡,去松阳的一个小村里现在就在村里乱逛orz大概去两个多星期然后要把装置做完,最近码字有点慢,一星期一更可能不太行,我尽量吧。
想稍微改改百章前的疏漏。
大概就这样了,这章失踪人口斯诺意回归,好久没写他了感觉设定都变了,下章应该是过渡,王城篇差不多该开始了。
最近就画了很多雪凌,打了个萨塔丝的色稿,等一个月后我回家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