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弃子、微光与逐梦之人
她感觉自己站在黑色的十字路口间,喧嚷的狂风错身而过,像是在宣泄着它珍藏了久久的哀伤与愁怨,交织于过去人的狂躁,在混乱到极致的悲伤中循向何处的声音——然后便四窜奔逃了,尽是湮没在一轮明镜的映照里,将她的裙裾撩动,吹摇起了一大片鲜红若血的彼岸之花。崩裂支离的塔在眸中映入摇摇欲坠的影子,用弃子的血肉铸成的墙,像是在叹息着什么似的,一时间变得极远极远,而另一刻却显得分外之近,绰绰化为了湖底的微光、彼岸花儿摇曳的姿态,最终将梦境一举击破在沙沙的风声里,直到万物尽无,终被黑暗吞噬尽了。
摇摇浮动的彼岸花指引着无尽黑暗的终点,她孤自一人站在那里,望着远方那黑色的墙,不知是熟悉的人还是未曾相识之人的身影,还有的……是末路者的悲伤,弃子的愤怒或及是怨恨,甚至是所谓的迷惘与麻木,在喧嚣的风中撕心裂肺地吼着,让她的心头感到莫名的颤栗,可她并不明白这种情感为何,她只知道顺着那彼岸花丛走下去便好,至于将来会遇到怎样的人、经历怎样的事,她都一概不知。但这时候,她的心里却只是一片空白的,没有所谓二人久别重聚的喜悦,没有心神紧绷后那一瞬之间的安心,对她来说,这或许便是多余的东西,唯有无尽的漠然深深印在她的灵魂里,过去人狼狈的身影、未识人不知所谓的神色,淡淡的风与凝重的高墙,都尽在她的脑海中滞留着,在红瞳里划过一抹寒芒绰绰,薄如暮霭中支离的阳光、夕阳下残破的树影。
雪凌仰头朝晨曦那处斜望了一眼,她并没有言说任何话语,此时此刻只是单单的站在那儿,任由宽大的帽檐将她半个面庞掩住,僵硬的脸上毫无神色起伏的存在,清冷得令人后怕。哥特式连衣裙随风而舞,破碎在黑暗里犹似丧服,格外刺眼的光芒给她的肌肤染上了层煞白的颜色,使她倒真像是个世间纷扰与自无干的魔女,那永远平静的神色里唯存漠然,其他感情皆都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令人无法察知、甚至是根本不存有理解之能。大概她天性就是个被命运支配的人偶而已,单纯地出生,亦单纯地走向灭亡罢了。或许只是这样,但那些过去的事物、过去的人与真正爱着何者的朋友,却让她都感到了莫名的迷惘,后知后觉的,沉没在纵然呆凝的瞳孔里,若似寂寂燃烧的火。
对方同样红色的瞳孔在发缕的阴翳间虚虚掩着,宽大的兜帽在飕凉飕凉的阴风里摇荡,久久不下的拂弄着她的面庞,双眸里那无可奈何似的眼波流转,笑意粲然掠过嘴角微扬,于蹙额一刻却又显得分外仓促的,使得她嗓声嗫嚅道不出言来,在单单沉默了长久时间后,只能抿唇不语、故作笑态。那兜帽蓦然滑落于她的脖颈,将晨曦这头显眼的红发映露无遗,虽然过长的发丝已经完完全全地藏在了黑袍里,但大概也能猜测出她那很少修剪的长发,在离别的这段日子中,许是更增了小寸吧。
可这时候,那呆滞住很久的斗篷人却倏然惊起,他四顾望了眼这貌似相识的二人,倒像是在猜测什么似的,但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所谓的兴趣,漫不尽心地转起他的十字架来,自顾自的、按奇怪的旋律跺着脚。而不久一刻,他又拽着自己的帽子玩玩弄弄,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碎烦的事情。当自我仰头望天久时,他竟又轻笑着捂着兜帽,不知在掩藏着什么东西般,那敏捷的身姿迅速步至雪凌的跟前,令得晨曦下意识举起她的长镰,想由此阻止他的行动,以防那人又搞出另一番愚蠢之事,或使我方二人都无法招架。但只见那斗篷人一把握住了雪凌的手,像是在嘟囔什么般的碎碎念着,然后他竟猛然将自己的兜帽拽开,露出他那清秀的面庞来,那双眸死死盯着对方看,根本就不带有一寸的松懈。
“哎呀呀,我好像闻到了——西雅将军的味道了呢?”她的声音柔柔腻腻的、挟着无比的妩媚与挑逗似的戏谑,沉浸在那双迷离的青莲紫色眸里,敛起光芒辗转于瞳纹的一寸亮色中,变得分外狡黠、诡诈而或及是猖狂得恼人。一霎之间,当兜帽完全滑落于她的脖颈时,那如同紫水晶般微显着透明的发缕顿时晃了几晃,纯白发带将她的发丝扎成规规整整的双马尾,虽然看似凌乱,但那发尾末端却截成了很是整齐、而微带着弧度的形状。而这对恶魔角倒似于牛的角形,弯曲了个渗人的弧状、倒是格外的晃人眼了。然后,她的手似乎在打量着什么似的紧拽着雪凌的手,当她看到对方左手手背上浮现的荆棘状符文时,才笑嘻嘻地俯身应着,脸颊更是贴近了魔女的面,呢喃道出一声欣喜的戏语,“嘛您就是阿丽西雅将军所说的…那个小美人儿吧今天艾妮璐呢,竟然有幸看到这么多可爱的美少女,我——”
“我真是太幸福了!欧耶!”将自己称作为艾妮璐的魔族极其热烈地惊呼道,她很是兴奋地伸了个懒腰,那十字架状的武器随着她的手坠落到地上,被锁链硬生生地拽着,倒是被当做成无用的垃圾给看待了。随刻,她转头望了眼晨曦所处的位置,一时间还咧嘴嬉笑着,仿佛根本就不加在意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甚至是把适时的一切,都当做一种无关紧要的笑柄来看——莫非正是方才的发现使她放松了警惕,使此时的她显得格外的自来熟,甚至是那些刚刚与自己激战了一番的敌人,在现在的她眼里,竟都变成朋友一类的角色了。而这种诡异的转变,无论如何都会让任意一方心感后怕,但她却又这么的游刃有余,虽然言语中时不时带着种魅惑的滋味,但却也能让刚识之人丧失战意。即使她那夸张的行径,无论怎样、皆是个令何人都无法理解的坎吧。
魔女提裙行了个问候礼,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一直是那么的坦然,又那么的平静,仿佛一潭幽幽凝滞的深泉、淌在寂然浮动的烛光里,变得极其微弱而不易察觉了。她走到墙的那处停下,高大而扭曲的石柱伫立在道路两侧,绯红若血的彼岸花孤自绽放着,仿佛海妖塞壬澄澈却又乍显浑浊的泪珠、点缀了她如同丧装似的黑色裙摆,飘摇着挟起飕飕微凉,蓦地使她那暗红的瞳孔,乍然掠过一抹冷芒。艾妮璐似疑非疑地瞥了她一眼,映入魔女身姿的青莲紫色眸在一霎间微微敛着,那眸光辗转倒犹似狐狸般狡黠诡诈——她看到魔女半伸在空中的左手、印在手背上愈来深邃的黑荆棘状符纹,轻触在逆十字凹痕上的指尖,挟着一股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力量,顿令得那符纹呈现出血红之色。当是时,身前的石门竟迅速消失入石壁之中,留出了一道冗长而深邃的路。
“哎呀妈呀小可爱您竟然还懂得这一点呢?亏艾妮璐我还想来帮帮你们,当然——现在呢,也不需要了吧!嗯……您说呢?这位晨曦小姐。”艾妮璐自顾自地碎碎念着,她噙满笑意的眼眸倏地冷窥了一眼身后的晨曦,那拽起十字架的手倒是毫不在意地往后摆着,大概是在给自己舒活舒活筋骨吧。虽然手背上那犹如倒五芒星的符纹、或使他人心生诧异,但一瞬之时,这古怪的纹样便隐藏在了肌肤深处,甚至连痕迹都没有的,在她那张扬而过分自信的笑容中,悄悄地给隐蔽去了。这使晨曦狐疑地一皱眉头,但她的手随刻竟被紧紧抓住,那魔族轻笑着拉着她的手走向长廊,倒是根本就不加在意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此时还显得分外亲近,让得晨曦顿感不寒而粟。
她们忽而瞥望到雪凌渐行渐远的身形,像是挟了鬼魅魍魉的影子似的,步足琼音悄然回荡在长廊中,昏黄的火烛摇摇晃动着,将她低掩在法帽下的面庞,映得个煞白一片。可她的暗红瞳孔却依旧死寂寂的,毫无感情、仿佛本就没有留给灵魂的位置,那魔族和故友仓促地追上去,当离魔女不足几步之遥时,她们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朦胧的烛光在她们的瞳间打转,像是澄澈的冰凌鎏了金似的,将她们的神情勾勒成了几道模糊的影子,亦在雪凌的身上渲染了层柔和的暗橙色,隐隐约约的、藏在黑色的裙与那错落的灯影中了。可晨曦却有些失措,她感到一瞬之间的黯然,荡入心头里,像是失去羽翼而摇摇坠下的鸟。她自顾自朝四处望着,寂静的长廊冗长冗长,只能听到她们三人的脚步,而除此之外,便是无比的死寂。这使她不禁呢喃出语,亦在惶恐一刻将自己的声音牢牢压下,“呃让我没想到的是,进入魔界所需要的倒不仅是战斗的胜利,还要拥有像雪凌和你的那种符纹之类的通行证?这便是我的失算吧。”
“呀?您说那东西啊,可是每个魔族本身具有的、代表人格的标志噢。当然,这个符号在我们出生那刻便存在了不过,有些魔族呢,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见,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看不清。或者啊,是对于特定的人啊啊,艾妮璐扯远了哈,总之这东西,大概是象征了命运吧?”她兀自解释道,那青莲紫色眸中映下光澜淡淡,闪耀的瞳纹如同霓虹微光,倏地在眼里添了层亮色,亦掩在齐刘海与发丝飘摇间,覆上了浅浅而淡的阴霾。随后,她似有似无地望了眼那一直走在前方的魔女,古老的哥特式烛台、象征了混沌与堕落的那长长的壁画、经久而耷拉在墙角的蛛网,还有她们三人摇曳不定的影子,破碎的十字与红宝石这使她不禁呢喃,然后戏谑般的朝晨曦那处瞥了一眼,纤细的食指悄悄贴着她的唇,衬得了那抹分外艳丽的殷红,“噢呐!就让艾妮璐我啊,来问问晨曦小姐姐一个有趣的问题吧?这堵墙爱洛茵斯,大概筑了多少年了呢?”
“我呢?就给您三个答案好了。第一呢,九十九年。第二——啊就一百六十五年吧。那么,第三——”艾妮璐自管自地掰着她的手指,那噙了笑意的紫眸里辗转出狡黠的光,倒使她莫名形似于那种阴诈并带魅惑的小狐狸了。只是这样的她,大概也只是风趣而热衷调笑,一旦对他人有所熟知,性子就自然而然放纵下来,其他的东西、至于她是否和初期印象一样的糟糕,或者内在其实是个好孩子,又约莫是比想象中更还恶劣得多,这都是在刚刚初识时无法明知的东西,无论如何,皆为日后的猜测与掂量而已。此时此刻,当晨曦皱眉刚想要谈及什么时,她看到不远处的魔女已停下了脚步,烛光给那黑裙黑帽染上层昏黄的色调,摇荡的影子飘幽着、忽而潜入长廊地板的缝隙中去了,“总计二百零一年。其中这个工程在第九十九年,进程大概到一半时,曾停止过一段时间。我所知道的便只是如此了。”
“哎呀哟没想到魔女小姐您还真是博闻呢,艾妮璐我——可完完全全的甘拜下风了啊!嘿嘿嘿。”只见那魔族极其恶劣地舔了舔她的上唇,咧开扬起的笑容倒像是晕染在水中的胭脂似的,魅惑中竟挟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真挚与清纯,藏匿在她的那双紫眸内,被昏沉沉的灯光烛火、倏地撕成一道道迷乱的渣滓了。这时候,晨曦近乎于愕然地盯了雪凌一眼,她没想到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曾经的朋友却仿佛改变了什么,让她感到霎时的陌生,冷嗖嗖地穿透过她的脊梁,如同破碎的冰凌乍然绽放在初冬的雪绒花里,荒诞的令这样的她都骤然愣住。那神情唯存着将过去一切尽都抛弃的毅然决然,冰冷与漠然交织成了此起彼伏的交响曲式,陌生之外更是无比的疏离,在不远处、那门的终止地里,显得分外沉寂的,正是犹如她所曾见过的那黑色的海洋,懵懵懂懂中衬得少女的语,“嘛嘛!已经——到了呀?”
“嗨那个,刚才的事情,就劳烦您老务必忘掉喽!”艾妮璐的声音悄然回荡在晨曦的耳畔里,低低萦回辗转着、缠与水雾氤氲,倏地消隐在浑浊而寒冷的潮气中去了。黑暗中仅剩的光交缠着薄雾,映出了城镇、天穹与故人的身影。她们不知在看着些什么,凝固的时间与踌躇的脚步被灯火细碎所挽,勾勒出黑色的样子跳荡在色泽幽暗的石墙上,远而极远、近又极近的,古老的城镇坐落在高坡那边,虽是微弱,但更愈是明亮。冷冽的石壁上勾勒出灯光的影子,还有那背对着众人的人,高扎起的墨绿色发幽幽飘扬,又似察觉到什么似的,她的头朝后方倾过一个角度,暗绿眼眸乍地瞥望了眼身后的三人,在踌躇与错愕那刻,却顿然语道,沉沉的声线里几乎压下了所有的感情,压抑着、显是使她的面庞有些抽搐,“你们——呃,看来我估计的还有些偏差,不,是还不错哈唔哈哈哈!”
“但是,但是啊啊,总算,你们两个总算是来了!”她一时语塞,不知应作何言似的呆在那里,仿佛一具静穆的石雕。
“雪凌”一瞬的宁静,悄悄止住了阿丽西雅的语。她兀自低喃,那眼神已经在魔女的面庞上停留了老久,像是想深深记下、而不足以忘却这个现在的家人般的,游离孤疏的目光流淌在灰色的昏霾的灯光中,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倏地给打碎掷去了。这令人窒息的混沌,使她的目光顿然恢复了冷峻与桀骜,如此阴冷的,犹如脱离了那所谓为束缚的魔鬼,激得人心不禁后怕。嬉笑着的魔族伸手揽起魔女的下颚,纤细的指节轻渺渺地纠缠在颚骨之间,微凑的薄唇贴近对方的脸,青莲紫眸像是在挑衅般、似有似无地望着阿丽西雅,然后——她松开了手,开玩笑似的咯咯笑道,那双马尾犹若浸入水中的紫水晶,再透过阳光映透的样子,呈现出梦幻的色彩坠入她迷离的喃语中,显出四处更是寂静、使人不由发悚,“嘛其实将军您早就知道了吧。早在她们踏上这个德维罗克岛的第一步,您就已经——啊嘿嘿,魔女小姐手上的符号呢,和将军您的倒是有几分相像啊?”
“不过,这可并不是她本身的符号呢”艾妮璐低声耳语,她顺势远离了雪凌的身侧,那双手竟毫不忌讳地去掀起晨曦的头帘,闹得对方都微带愠怒地瞪了她一眼,姣好的面庞在这一忌讳下显是更为扭曲,完全失去了对理智的操控与把持,但不一瞬间她却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在与艾妮璐的紫眸相迎视野时,近乎于挑衅般地藏了一抹笑,将一切的一切尽全掩藏在她的假面具里,令得何人都无法察知。可阿丽西雅,不,应该称之为这位大将军,她只是习惯似的抓了抓头发,暗绿瞳孔冷冽地瞥了眼那艾妮璐的面庞,在低叹一口气后,她竟以格外强势而威严的语气压迫道,不给对方留有丝毫情面,“我知道艾妮璐你从属于执政官艾维德斯先生,身为四将军之一的我,确实是无法管辖到你的。但你这样毫无节制的行为,还真不应该要好好反思一下吗?!”
“啊啊啊,别生气嘛,阿丽西雅大将军。艾妮璐我呢,还不是想为将军解解忧愁,消遣消遣下您忐忑的心呢。”对方虽是极力解释着,但阿丽西雅的神色却毫无变化,仿佛早已抛去了艾妮璐的话语,只是将其当做一阵无用的耳旁风,任它顺耳绕过罢了。那微皱的眉像是因愤怒而咆哮的海浪般的,或许会使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禁心生怯惧——当然,除了那毫无感情的魔女。以她而言,大概无论哪个人变成怎样的样子,她都能完全接受,甚至是把熟知的人当做陌生者看待,也丝毫没有任何能令她感到抵触的意味。毕竟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个不存在的虚影吧,无论如何、所谓的自我都只是个假而极假的伪饰,倒像是一块冰、一道镜的碎片,唯能映出他人的脸庞,但却永远不会看透自己本初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