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与淡蚀之沙
“在你的心里应该会有更好的人选。”小小的少年呢喃着,睁大他鎏金色的眸子,望着那漆黑不见底的天穹,木讷地出神许久。此时此刻,像是有根无形的细线缠绕着他的心思,将悲哀携入尘埃里,把无奈抛入沙尘中,直等到一声发号令下,血管随其纠缠猛然拽紧时,他本就苍白的面色许是窒息般的发青发紫,半眯起的眼睛仿佛蔽了层朦胧的雾,概些是眩晕、又或许只是视野出现片刻模糊而已。
只觉他虚弱地抱着手臂、屈腿弯腰站着,目光所及仿佛闪烁着的无节律的灯,头皮发麻、紧绷的太阳穴死死揪凝滞纠缠,战栗着的呼吸如同哀嚎、亦辨似于哭泣,他握紧了藏在衬衫内那抹血红,这大概是一串精致的项链——由血色的珠子串连而成,如同薄暮时静谧的湖水,想必是辉映着落霞的绯红,或及是孤独的残阳陨落,那最后一隙绝美的光景。
“啊,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许也许能遇到些朋友?”许是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那股眩晕也随同消失时。只见伊诺丝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顺手擦去额头的汗水,那勉强到有些虚假的笑声愈渐阴沉,忽就压低了他的本音,将烦琐的唯诺的念叨掩藏在细微到极致的杂声里,使人就算是再贴近点儿,也无法听到他的话语分毫,更何况说是想方设法与他交流,对于一个急切且是本性直率的人来说,这倒不是什么很好的兆头。
雪凌悄悄朝他瞥望了一眼,那静若止水的红眸足能令人想起满院的血蔷薇,细雨蒙蒙时候青灰色的天空、黑夜与萤火虫在朦胧的雾里,那是极美的颜色,是绝望与希望的赞歌,亦是沦入虚无之寂静,微垂的帽檐掩了她的长发、苍白的皮肤与红眸一隅,她淡淡点头无言,街头清冷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初识的少年站在黑暗里,呆默地发着愣儿。然后,他转头望向她,焦怯地吐露道,“雪凌雪凌家里,还有其他重要的人吗?”
“是有的。”可以说为空灵、甚至是本就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薄暮中游走,徘徊不散如同当日缠绵的细雨,朦朦胧胧地掩褪去,忽就染上了一寸冷青。魔女点头应着,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语,那双红眸与金眸相对视时,只听得伊诺丝怯生生地问询,似因语声过小而略有些模糊的嗓音,大概在言道着什么为何不让那个重要人帮您写一手愿签?这样雪凌就不用费心去寻找他人了。”
但恰在此时,雪凌却摇头否定了,她牵起那悬在半空中的青灯,让冷冽的光映在两人的面庞上,僵硬甚至于无情的神色里,不带一点儿所谓为人的意味,有的只是坠入冰窟般的极寒,淡漠及是无比的怀释。孤夜岑森。唯有寂静在此留存,携同这漆黑深重的夜晚,虚虚地悬绕着那灯光,刹那间使这并非刺眼的光芒呈现出类似于飘带的形态,亦是柔和如此的,犹如旅者歌中、那一轮皎洁月色。她自顾喃喃,空洞的话语声中,竟似是藏匿着浅浅的温柔,“因为。只是家人。”
“——欤?家人的话,伊诺丝也不知道他们他们究竟能不能帮自己写呢?啊啊,果然还是和传统中那样,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吧。”只见伊诺丝着急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发缕被他挠得翘出几根,在青冷的光辉下,呈现出淡淡的酒红色。可虽是如此,他还是几近脱力似的叹了口气,鎏金色眸中乍然流露出一许失落,大概是可惜自己没有足能忆起的真心朋友,平日里相识的人,尽是些整天戏弄他的纨绔子弟,就连还好说话的幼时好友,也像是在瞒着他什么事似的,时不时来调侃他几下
啊,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懦弱而已,那好欺负的老好人性格和生性的离群造就了他人的轻视,当然,像他那样就连自己不想被人欺负也无法说出口的孩子,被这样对待或许是情有可原。伊诺丝摇了摇头,他握紧雪凌的手,不尽相同却亦如苍白的肌肤依然是冰凉的,冷得如同冰窟。他们一同沿着狭窄蜿蜒的街区行去,空荡荡的路上唯有清冷的灯光、在类似于树枝的怪诞事物上游走回旋着——这未免过分寂静了些吧。
随后,他们听到了声音。自近处的地方,不需绕过太多的街道,只在那辗转拐弯处,便可就此停驻了。雪凌曾经目睹过那宅院的花庭,连着阿丽西雅家成片的深红蔷薇,在残缺的围栏对处,相隔与几簇尖锐的荆棘,蔷薇再次怒放的地方噢,在她的灵魂中,于她的心底里,她还看到了什么呢?是灰蒙蒙的天空,扭曲交错的荆棘在视线中蠕动,积满灰尘的三角钢琴弹出最最美好的琴音、音符跳荡在空气里,绯红长发的少女又在何时与她相识——
雪凌第一次目睹了这宅院的正门,并非宽敞的前院,虽是冷清却不免透露出严谨,虚掩的铁门已是锈蚀,点点青苔间杂着绿与灰色,携同爬山虎攀上围栏,现是牢牢纠缠在青灰色的墙面上,如同凝蜡般硬生生地将其剥蚀,然后便是融作那骨髓的一部分,混入不知多少年前的墙灰、本应新生却已枯萎的幼苗与漫散的尘埃中,压抑得令人心悸。
“雪凌先生?”绯红的恶魔伫立在不远处的石阶上,黑色的西装披着于身,狂乱的长发在晚风中飞舞着,静默如此的面庞中并没有更多的情感,此时此刻仿佛一具僵化到极致的皮囊。但当望见魔女那时,向来冷酷无情的她竟恢复了许些人性,青灯冷冽的辉芒映在薄薄的镜片上,使她顿时又似同历经多年风霜的大理石雕,比凛冬更加的刻薄严苛,亦比酷暑更加的滚烫□□,疏离得令人无法接近。她那冷锐到可怕的眸子忽就瞥了伊诺丝一眼,激得对方背后一凉,就连全毛孔都嗖地竖起,甚至还发僵凝固了——噢,看他这样,大概是被人家讨厌了吧。
对伊诺丝来说,这着实是个使人生惧的眼神,他很想迅速地远离此处,远离这个可怕且是强大的恶魔,最好永远也别和这些人有任何交集才好。然后,他便是怯退,对方的语声很是冷静的缠回于耳畔,忽就贴近了身姿,在高高的铁栅栏边上,悄悄驻足了,“并没有什么要事的话,就请您。请你们赶快离开。”
“——啊啊啊啊!晕血小矮子!你来这里干什么啊!是想打扰我和我可爱的普莉丝的幽会吗!?”几乎是在刹那间爆发出的尖叫声,在伊诺丝的脑中猛然地一炸开来,横冲直撞如同一只愤怒的无头苍蝇,甚至是妄图扰个你死我活才罢。当是时,一个熟悉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普莉丝身前,并且像护住幼崽的母鸡般伸开手臂,还昂头冷眼斜睨着伊诺丝,那紫水晶色泽的双马尾微颓地耷拉着,掩在面庞上许是十分杂乱。
而普莉丝的眼神只是微微有些变化,大概嫌恶、尴尬以及焦灼搅扰混杂于一处的情感,在僵硬的面部肌肉与浑浊的虹膜间缠回着,但却不像是愤怒,倒似如鄙夷不屑之态。魔女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不速之客,青灯游离的光芒映照她的脸颊,使得那斑斓攒动不定,像是金粉泼洒在黑夜的大理石砖上,所勾勒出的那一瞬惊鸿、被月光弥染成锃亮的一隙。不知是那星河被抛弃在人间小巷?还是这本身便是天上之景?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伊诺丝不知所措地辩解道,或许是因此时的他过于慌乱,那略有些口吃的声音在夜风中颤栗着,纤弱犹如一只随时都可被捏死的蚂蚁,随与他独具病态的嗓音变得愈来愈低,最终被艾妮璐毫无根据的斥责埋没在一片尘埃中了。可对方咄咄逼人的口吻,闹得他始终说不出话来,就像是让个哑巴来解释一长串复杂事件的来龙去脉,对于本来就不善表达的伊诺丝来说,现在的他,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沉默来且沉默去的怪圈,甚至是根本就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对方的声音就仿佛是从枪眼子里一句一句迸出来似的,依稀在耳畔纠缠缭绕,并是狠狠打击着他的耳膜,使他感到一股生疼在耳朵里撕裂扩散了,约莫在描述着似于‘打扰我的爱恋’‘你这险恶的愚昧的垫脚石’‘玷污了我亲爱的普莉丝那美丽的眼睛’‘蠢材就给我马上消失’之类的胡话,当然,在场的各位都并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只知道她在用那所谓的胡说八道来嘲讽这可怜的孩子,即便伊诺丝确实是个瑟缩胆小的受气包。这是毫无疑问的。
“请您留些口德闭上您尊贵的嘴,这位爱洛茵斯小姐。”当此刻,普莉丝强硬地打断了艾妮璐的话语,甚至不留给对方一分一毫的余地。她朝来者二人的青灯处瞥了一眼,稍后已然明了似的摇了摇头,那双灰眸一并眯起,厌倦辗转藏在镜片薄薄的反光下了。
“我大概已经知道你们来此的缘由了。今天是初诞节?不是吗?”她一板一眼地言道,僵硬而颇带严肃的口吻中概许并不存在丝毫人情的意味。然后,普莉丝悄悄扫了一眼那应是属于雪凌的愿签,她确切的知道上面是无字的,只是对她来言,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蠢动着,让她很想持起笔来,为那个人写上类似于祝愿的东西——可能只是她的一时兴起罢了,但是又更所谓为共鸣,就像是一直以来都独来独往的人找到了自己的知己那般,那么的舒坦,亦是由心底里感到安详。
她静默地思考了一段时间,余光下那懦弱小少年正在哭哭啼啼地擦着眼角的泪,艾妮璐一脸不屑地抱胸站着,像个胜利者似的高昂起头,那过分优越的笑容让普莉丝感到有些反胃。随后,她悄悄的、一手抚着她所拥有的青灯的外缘,那双灰眸紧盯着愿签所在的位置,略显强气的声线中并带着平和,且是直声言道,“那就请让我为您写吧,雪凌先生。如果您找不到合适的人的话?”
“——诶?诶诶诶?!!!什什么?!”随着一阵愕然的惊叫声响起,艾妮璐和伊诺丝二人竟几近同步的瞪大眼睛,懵然地愣在那儿,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言何话。而与此同时,艾妮璐更显错愕地抓起她的双马尾,硬是往外拽拉着,把她本应打理得很好的长发搞得一团糟,那缩得极小的瞳孔顿然紧绷颤栗,扭曲的神情就像是流动的岩浆瞬间凝固在极寒的冷空气中似的,她一个激灵扯开身侧的伊诺丝,青莲紫色眸愣愣地与普莉丝相对望,就如屠宰场中一只楚楚可怜的待宰者。
然后,她尴尬地问询道,声音许是压得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绺极小极小的呢喃,“那个,普莉丝何必劳烦自己为阿丽西雅将军的这样一个小小的侍女呃,费劲心思呢?答应艾妮璐嘛把您那么尊贵的字迹留在艾妮璐我的愿签上请您为我写下您那充满爱意的赠言吧!啊啊啊,我可爱的普莉丝!”
“那那个——好像是家人的话总,总之,打破传统是是不好的!”伊诺丝支支吾吾地回应道,他有些害怕的缩起身子,纯白长袜下那细瘦的腿部正颤抖着,甚至还有些儿小小的内八字,而他那双鎏金色眼眸似是刻意避开他人视线般的,久久朝向黑暗的地方盯着,许是陷入了一刻分神。漆黑的长发里透着一股迷醉的酒红色,甜点独有腻味扩散在夜半潮湿的空气中。
愤然瞪向他的艾妮璐正撅起嘴巴冷哼着,那双眸子没入黑暗里,荧亮的瞳纹闪烁着固有的妩媚与那一丝丝的不耐烦,但恰当看到普莉丝时,她却恢复了惯常的笑态,那双眼睛灵动的竟还瞪得老大,像是在极力地让普莉丝关注到她似的。当被伊诺丝挡住了视线,又正迎着那小贵族可怜巴巴且是怯懦到恶心的眼神时,回想对方刚才的一番话语,连平日巴结圆滑的艾妮璐,都怒在了兴头上。
当然,普莉丝并没有正视他们二人一眼,只是慢悠悠地拿起她随身携的笔来,在雪凌的愿签上写下了她的寄语,但这一做法也并没有被其他两个旁观者发现,而是被悄悄无视了而已。与此同时,艾妮璐嘟起嘴,自说自话的,一时间甚是埋愤地瞪了眼伊诺丝,她刺耳的声音就像是利刃,一句一句刺进对方的鼓膜,竟让伊诺丝都有些头皮发麻。
“哼,什么家人!?我和普莉丝现在呢,可是热恋中的爱人啊!嘛以后的话就是完完全全的家人啦,我们会一起步入婚——”她没有再说下去,毕竟那迷离的眼神已经完全暴露了她几近病态的心理及是白日梦那类的玩意儿。啊,大概在她眼中的世界,会是粉粉嫩嫩的少女系风格吧。
“哼哼,反正在那时候!我们就不用再遵循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啦,当然在这之前,先要品尝下恋爱的滋味才行呢对吧,我美丽智慧又如此高贵的普莉丝大人。”艾妮璐高傲地昂直了头,她饶有兴致地朝普莉丝瞥望了一眼,对方早已写完愿签,极其冷酷地朝艾妮璐那处斜睨着,仿佛根本就没有、甚至就不愿正视他们一次,大概她本身便是个高傲的人,向来只赞许自己的认同者,而除此之外的家伙,皆是些不需理会的外人而已吧。
青灯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了,渗透性的金黄在雾中打转,变得朦胧、稀薄亦是静柔十分,艾妮璐顿时明了什么似的直愣住,她拼命饶着自己的头发,甚至要将头皮都一把抓下,那手猛然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伊诺丝,使得对方踉跄地站稳身子,尚是有些害怕地缩起手来退后了老远,乍只听得艾妮璐焦急更甚的声音,然后愈渐消沉,终是化为了一倏呜喃,“普普莉丝?你竟然已经——写写了吗?啊啊,那就太可惜了呀!如果,如果你选我的话!噢没事的,只要只要你是爱着我的就好了!我亲爱的美丽的普莉丝啊”
“请别听她说的胡话了,雪凌先生。我想给您的东西,我已经写在愿签上了。不必太过劳心。”只听闻普莉丝那冰冷且是老成严肃的嗓音,在黑夜中萦萦缭绕着,虽是与她娇小单薄的姿态毫不相配,但是却又意外的和谐统一,眼镜的薄光下透过一层虚虚的水雾,灰眸微敛,流露出一丝淡然、一抹静默、一隙温柔,消隐入漫无迹处的天穹,携同长发飘扬,在瞳间凝聚了那道绯色。然后,她妥妥地无视了其余的任何人,包括太过激动竟然泪流满面的艾妮璐——这个无所自知的丑角,心中怀有病态情愫的疯子。
那紧紧抓住她的衣摆的不肯放下的手,被普莉丝从一根手指到另一根手指极其生硬地掰开,而对方依然死皮赖脸的想要紧随。当她被普莉丝狠狠瞪了一眼时,怯生生的小少年已悄悄退到更远的地方,像隐藏了存在似的呆然伫立,魔女牵着那已是金黄的明灯,法帽下暗红的瞳孔不知盯着何处,古井无波的,犹如最最静默的黎明、落暮的坟地、天使葬歌中的麻木不仁。恰只觉一声空灵而极其淡漠的声音回响,竟使得那绯红的恶魔愣神停步,同样无情的灰眸在回眸一瞬,暗暗凝视着魔女。
“留步吧,普莉丝。我是否,能为您写您的愿签?因为您或许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雪凌轻言道,她暗红的眼瞳与普莉丝对视着,一刻的静谧里淡褪了心中烦躁,变得宁然静谧,直至到杳然无声。普莉丝扭过头去避开魔女的视线,她或许在惊讶,亦或者只是在感慨,毕竟像她这种最最没有朋友的人,除了某个家伙,以外的人,大概无一愿意为她写一份小小的愿签,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友人,却这样的包容且是恬静,懂得她的想法,理解她的孤独,甚至还带给她一种另一个自我的感觉,而其中的东西,却固然是不尽相同的产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