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普莉丝低应了一句,然后便缄口不言。她握住雪凌的手来,双方纤细的手许是相扣了十指,只是普莉丝的指甲尖长得令人刺痛,仿佛只要稍加用力就会深嵌入对方的皮肉之中——好恶意的锐度。这绝非是无意留出的存在,也更非是为了弹琴。以至于那绯红色的恶魔察觉到了何事般的,她突然又放开了她的手,目即所视,鳞次栉比的房屋在这城郊的位置已是鲜有。
说也并不夸张,即使她们相握了整整一路,但两人对此却毫无意识,她们只是一个将自己假定为掌控者,一个身为忠诚的仆从,然后一步不离地跟随着,仅此而已罢。经过了喧嚷的街道,躲过那正在浇花的钴蓝色头发恶魔,绕过弗兰肯一家正挂着“今日休息”便笺的小店,望了眼漆黑的王城上那漆黑的王,甚至还和那位尊贵的蜘蛛夫人打了个程序化的照面,直到,直到终于被面缠黑纱的马车夫带到了城外去
这在魔界大概已是九点约莫十点的样子,雪凌甚至有些忘却早晨的含义,因为在这种地方,早晨是傍晚,而傍晚也的确是早晨,这未知的环境是多么古怪,又是似曾相识般的那么的熟悉。大概,记忆中有人曾询问过她一句话来以说,黑夜适合魔女,是不是呢”她完完全全的不记得了。
“怕受伤的话,就请您尽早回去吧。”然后,魔女的耳畔掠过了何言这滋味是寒冽的,如同未加糖的苦咖啡搅着冰块硬吞下肚去,刺伤的喉咙妄图一字一句地将心思道出,以致沦落成奴从那毫无意义的咿哑。当那话音向外渗透开去时,又竟许是携着无谓者的不惑与往生者的忧愁,从边缘的阴翳处一点一点地攀爬着,费尽心思地缠上魔女瓷娃娃一样的脸来。
但雪凌却半话未说,她只是摇头否认了这一说法,毕竟对她来说,本就不加必要的自身,对是否受伤这类事情也并不必太过执著疼痛的情感是无用的产物,就像是静水微澜,或许也就无关痛痒,至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是内心的声音告诉她的答案,还是对自我正确无误的表达,这类思考在对方“真当如此”的质问声中戛然止住,她蓦地回应她的。这是我的选择。”普莉丝竟兀然愣住。
“请一起来吧,雪凌先生,如果您真的希望如此的话。”普莉丝说着,罕有的叹了口气。敲击地面的马蹄再一次发出哒哒的回音,却不过是愈来愈轻,直至变得缥缈若云——它迅速地远去。破败的木栅栏仅仅只作为那时间的维权者的效用,它尊贵又高傲,因为自己是个诉讼代理人就嚣张跋扈,执意认为自己仍是那个美丽而崭新的传说,这只是它被灰尘冲昏头脑的痴痴呓语罢了。
树叉张牙舞爪,它们的枝虬缠握交叠,在这黑幕布下如同一道道怪异扭曲的拱门,主干上半生未死地定在那儿,仿佛深深篆刻上了将死者令人厌恶的嗤笑。雪凌跟着普莉丝钻过那扇大小刚好的树门,她们沿这小路走了长久长久,放眼而视,墙的漆黑也愈来清晰,然后它终于失去树枝的遮蔽,最终显露出了那真正的外形来。“是爱洛茵斯墙。”雪凌呢喃,顺手拉下帽檐将红瞳掩起。
“我们要去墙的对面了。”那绯红恶魔将声音压得低沉,待当灰眸朝雪凌稍一瞥视时,她竟顺势掀起那长摆黑西服,坚韧的双翼倏然带出了道风声,飞速地、在魔女的耳畔急掠而过。方才的展开令人惊讶,但在这种本就怪诞甚至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国度里,但一切又模模糊糊的,好像也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情。无论如何,对在场的魔女大人来说,这确是个如此突然的转变。
普莉丝的脚尖随然踮起,轻松脱离地面呈悬浮之态,她一扭胳膊向后窥望,那翅膀在稍顿之刹倏乎颤抖了下,然后身姿极其迅速地转正过来,恰当回眸一刻、魔女只看见那双眼睛,藏在镜片的反光下,摒除严肃,就再不存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了。雪凌仰视着那居高临下的友人,对方的手正伸向她,侧着光,仿佛是个将要把她带到天堂的天使——然而,她却收回了手,雪凌摇摇头,撩发之后将法杖唤出。
几何状的阵法在她的脚下勾勒出怪诞的雏形,随之幻变的小法阵叠加了一层又一层,仿佛处在断路与连结间的电流重影,悬浮在空中发出嘶哑的哀鸣来。刹那时,那法阵的形纹变得愈来清晰,仿佛是特意为魔女大人所打造的至上之阶——这足以作为她拒绝普莉丝的理由——雪凌轻巧地踏了上去,在她前脚稳于上头、后脚即将触及阶面时,魔法粒子凝成的台阶便迅速后撤,踏上的步伐如同琴师的乐曲,足音即为旋律,彻彻琼声仿佛被描摹成了月的残影,
她突然顿了顿身来,那双红瞳朝东边的光芒凝视了一眼。这不是月光,只是无边的黑夜罢了。随着雪凌的脚步愈来加快,她脚底的法阵也变得更渐朦胧,那规整的几何形一次层叠着一次,将只身托向更高更高的位置,直到再一瞬间的停留
这里的墙相较于魔界的入口处,已是低矮许多了。
侧着灯光,绯红的恶魔将足尖支在墙的最高处,翅膀的振幅有所舒缓,倒真像个优雅的吸血贵族。只不过,她并不从属于那被称为血族的族群,从如此之长又如此之短的相处时间来看,这样的她,那冷酷的魔界将军,那魔王大人的心腹,似乎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少女。确切来说,她还是唯一能读懂她的那位挚友。魔女的心里仅存着此等想法。
熹微的光芒斜斜的渗入红瞳中去,普莉丝的正形仿佛被裁剪过的纸片被染成了渐变的颜色,那是何等的色泽呢?大概,大概是深不见底的漆黑透过冷光的稀薄,是烟霾倚靠上夕阳里的云蒸霞蔚,是黑调子与白调子碰撞的过程中爆裂出的血雨潸淋,是纯洁与靡恶,是冷锃锃的白骨指向了西方渺远,肋间插着的卡萨布兰卡随着肉身腐化恹缠。魔女的鞋跟踏着旧城墙坚硬的黑金沙,纤白手臂温冷若瓷,她的脚踝缠上玫瑰藤棘,她的薄唇在冬雪中灼烧成极美的石榴花。她们的长夜依旧漆黑若此。
“在那里。”毫不犹豫的言语中隐约收敛起来那寸铿锵果决,未待雪凌站稳脚跟,本留于一侧的普莉丝竟又飞身跃下,浑浊的空气被劲风拍打得喧腾肆意,那黑西凌乱犹如在杂音交错中、以蚕食人性为生的妄想曲,更是癫狂者所谱的呓梦。随着身形正在下坠,她竟猛然攥住了什么东西,借力将那勾住树枝死死不落的爪子随绳带枝的给拉拽下来,绯红的双马尾辫子随着气流向上摆动,在她的眼镜下、灰眸冷硬凝神。这正是粘稠沸腾的沥青滴到了烧红的铁上。
此时此刻,魔女踩空落下了。法阵削减了她的冲力,长裙是虬枝白骨缠上魍魉的寂夜,绽放的蔷薇刺破黑暗带去黎明的颂曲。直到纤足触地,雪凌在那撒上纯白野雏菊的草丛中站稳,发丝中玫瑰粉的色泽被画笔晕开、顿乎凝聚又渐而散去,就似祈祷者的清泪挂落入夏季的红藻湖里,唯独留下了瞳孔的深红。“这是艾妮璐小姐的东西”
“毫无疑问,确实是那个没脑子的笨蛋留在这里的。”她无意避讳,虽然以那向来冷酷的声线,再道出这段没良心的话语恐怕不太妥当,但是普莉丝却仿佛个无事人,她把那十字杖剑举至胸口前端,抓住它的银制把柄处、单单审视了半饷——鬼知道那家伙是如何掌握平衡的。那十字架的中心部位许是装上了固定绳索的器械,改装得十分精巧的滑轮与它衔合在一起,这时候尚有几圈细绳绕缠于间,那构造怪异诡奇,以至于让人无法做到清楚的表述。
唯能看透的是,或因使用者计算时的严谨精密,那绳的节点恰恰是被锁在了可控的长度中,只不过现在那飞爪的绳子几乎就是毫无保留地瘫在地上,仿佛是只妄图逃出棚圈的、那仅仅位于居猪肉脯之上的存在,当然这甚至使人回想起艾妮璐愚蠢到更令人厌烦的嘴脸。雪凌对此并没有任何看法。
“所以,艾妮璐小姐就在附近她刻意留下这信息,是为了让我们”魔女呢喃。她的指尖将帽檐拉下,靡散了水雾的红眸在微敛一刻,充盈着极为纯净的、无法以言语来准确表现的色泽。那必是原罪的深红色。噢不,确切说来却又不是。那抑或是紧系着的蔷薇五束,是丧死者的礼赞诗,是落阳攀上冬日的爬山虎,是沉迷痴梦的特蕾莎修女放弃去争辩她的罪过,甚至还是被那大艺术家所雕琢的、长眠在死人坟墓里的晨暮昼夜——她曾以为,她的岁月是短暂的。然后却知,她的岁月其实更是漫长。
目睹的事物越多,那瞳孔里的猩红就会愈渐深沉,久而久之,光辉便会被藏匿其中。她在红眸里埋葬了星河的罪。普莉丝正巧拨开那杂乱无章的荆棘灌木,顺着曾经守林人踏过的小道,走向更深更远的尽头。“请抛下对艾妮璐愚蠢无知的大脑所抱有的信任吧。如果她聪明到设想去提醒我们,那她也应该意识到,把自己的行动工具丢到此处是多么无意义的蠢材行径,倒不如说,不事先查明返回的路线就是在诬蔑她那高贵的脑子。”
“除非那傻子依然在这森林中瞎转悠。这也不失是一种可能。”莫名的,只听得普莉丝烦促的语声,仿佛连环引爆的□□描绘出了朵壮阔的蘑菇云。她吁吁气喘地摊了摊手,在那段令人错愕的长语句中、挽杂起了情感无故。直到最后那话音低落了下来,放眼窥看时,天际的光辉已被揽在似石非石的木岩罅隙里,只留下一线余天,幽幽渗出了黑夜的猩红。
魔女犹记得她方才瞥望那眼时、孤墙高处曾有过的白花,疯长的矮灌木以肉眼无法确切归纳的形态拥吻交缠,在更深之处变得极高极高,那树虬层叠缠绕,将它本身作为罗网、擒住祭品为填饱树神的胃。或因正处雨季的缘故,不知是谁的脚印陷入曾时的烂泥地中,现已固执地凝在那儿,穿过一线天的囚笼,跨过长满铃兰草的小径,或许又在远方的林海里踏上了那条蜿蜒曲折的路。虽然足迹在湖边便中道而止了。
“没有脚印了。”雪凌道了声来,她一手微抬、悬浮的光芒在指间聚集着,灯盏飘摇似于细碎的冰凌怀作星河永存,绽放的铃兰在红瞳中仍是纯白之色,倒使人不禁想起那卡塔梅列那花儿说这是百昙花的一种,本应是温室里的娇弱宠儿,如今却顽强扎根在断壁残垣上,汲取着石缝中仅有的养分与那几乎竭尽的水源。它并非天生的战士,支撑着它的唯独是那坚韧不屈之心。
在魔界这种独特的社会环境下,秉怀战士般的坚韧与自强,某种意义上,这种花或许是最好的礼物了。即便它的意义只关乎于爱。普莉丝整了整她的黑西装,小心翼翼地在石头上坐着、搁起双腿来,一边将西装套上,顺便把它扣得紧实得很,那瞳孔里的灰色在黑暗中显得黯淡,在镜片下辗转了丝明灭不定的光。“普莉丝觉得,艾妮璐小姐是个怎样的人”此时此刻,她依稀听闻魔女的问话。
“无可救药。”绯色的恶魔说着,将手背举起靠在额头上,暮色里孤独的红霞燃烧在她的瞳孔中,那颓然的眼妆在黑暗间显得诡异且是浓重,趁着厚镜片与冷光交接时,绰绰重影划下了片缥缈的翳。顿然不知是何者之眸,那位居七色之外的、无法言喻的光泽顺着镜面落下,在漫反射下消散了芒的锐利——斑斑驳驳,是锃亮的冷光挟了虹彩。
雪凌伸手迎下那小小的萤火虫,荧火淡蓝在瞳间闪耀,像是鬼火燃烧在漆黑的坟地里,湖泊恬静透出砂石卵砾,水波荡漾映染了朔夜的群青,虫的微光亦是冷调、共舞与红蔷薇的少女,在雨杉帘间肆意吟诉了一曲断肠辞来,直至少女的声音划过的一字一句,嗔怒中透着遗恨无端,“因为太过在意了,反而造就了疏离,大概是这种感情吧。”
“与其说是讨厌,倒不如说……哼……是一场完全错误的安排,使心里的那些东西扩大化——傻子永远只是个傻子。”魔女只听闻到那段呢喃,对方的言语过分严谨竟显得更趋向于程序,她不知道自己在思考着何事,她只清楚似有什么东西在虚空的情感中被更不知性质的何物给牵撩起了,至于这是自嘲还是暗讽,是着实的厌恶抑或是无法抛离的守护,雪凌的内心并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无论她询问了多少,获得了多少答案,却都并非完美。
这许是难以理解吗?人情固然是复杂的,像这种纠葛与执念的产物,兴许已被扭成一束解不开的麻绳,在无法解开亦无法裂碎的隔阂间踌躇不定。水波在湖的深处涌动着,随着清风划过一道道即兴的涟漪,雪凌的低喃显得嘶哑,甚至无法组成恰切的词句,“我好像明白了。既然魔界的地势东高西低,那河的流向便是自东往西。”
“就依此话,或许并非不可暂当她是明白这一点,假若那位艾妮璐小姐顺着河流往东,这样的话”普莉丝的话音里略带了颤意,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抖擞了下那长摆黑西上的灰尘,顺便的,那手于是拎起艾妮璐的十字仗剑,小心翼翼地攥住十字架交叉口的边缘,讨厌的长绳已是一根一根地缠绕好来,固定在按扣之间,甚至是极整规齐的、连任它喘息的间距都不留一寸。
雪凌不禁信手抬高了帽檐,她望见遥远的地方,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林海,王城的外轮廓在灯光下如此清晰,亦然缥缈直至什物不分,她想起了王城的每一处角落,隔着个长廊道上的窗帷,从七彩玻璃里窥见的景色被割裂成不规则的几何形状,越过围绕王都的护城河,横截魔界的内城,她的眼睛睥睨着远而极远的林海,甚至的,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她正仰头望着,透过七彩的窗户,红眸相接了视线时。魔女方才想起了护城河。
“护城河的水,是否是引了这河水?”她的话音戛然止住,在那瞬时发丝浅撩,仿佛不谢的朝颜凝冻在冬日严寒中,敛揽落暮的瞳色徘徊在蝉翼绰影里,不知是谁的神思被风华瞰视一刹摹似永恒,永远趋逐瞬息——普莉丝几要认为她的梦境崩塌。她沉重地点头致意,似有似无时、灰眸瞥向那十字杖剑的位置。
显而易见的是,我们敬爱的普莉丝小姐,此时此刻扭头便返,她一言不发,依然板着的面庞中似乎间杂起了厌倦、愤怒与无可奈何,可是呢,又或许这些也都是假象,真正的想法始终无法冲破她那最最牢固的囚笼。那必是铜墙铁壁,墙面高耸巍峨如同连绵峦山,不知是山抑或是石,更许是由途经的石木無靡所构建成的一线天。直到普莉丝转头望了一眼王城处,绕过雪凌眼神中的古井无波,跨过繁茂的青森,顺向灯光的引渡。她终归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随之的,依稀听闻——魔女提出了她第二个问题。
“又为何要筑那堵墙呢?”
“为了不再看到。”她自嘲般地一笑,将声音压得极低。
“或许是那个无能的真我。”
——“请您忘记我的话语吧,雪凌先生。”
魔女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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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更新了!这章大概是写了下普莉丝和艾妮璐间的关系,接下来要更加细致地介绍人物(孩厨的乐趣)希望能让他们活灵活现地展现在大家的眼前(好想要同人__)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我也要加油!希望语文数学都能考出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