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永不发芽的种子
天空是苍蓝色的,仿佛浸入浓墨中的绸丝,在深蓝与金色之间沉醉地晕柔虚化了。它弥散在飘飘乎的氤氲间,向天陲的那一端的黎明伸出一道拂弄去的手,最终化为了一隙渺小而无寻无觅的光辉,在那如烟般细密纤长的枝梢后,虚掩了本身,亦掩藏了神灵那无处寻踪的全知之眼。不知从何时开始,那缥缈的钟声回旋在半空中,犹若细水潺潺,冗长冗长地淌去在她心中的寂静里,安稳她平日惶恐的灵魂以得那一丝小憩,又叮叮咚咚地像奏起了一泉小曲,曲声柔美而婀娜,似能使那焦躁的魂灵长眠于墓园寂静的泥土,安魂入梦,庇荫她迷失的道路。
有人问旅人,何必要踏上旅途?
可旅人却是这样回答他:
因为,我在寻找我本该走的路啊。
暗红瞳孔依然死寂仿佛大海深处那暗沉不变的水波,深粉色长发在狂风中絮乱地飞舞着,几缕趁着法帽挨垂的间隙,轻飘飘摇荡将视线掩藏,又忽而化作一隙破碎的霞阳,融入天与天的夹缝,及那初生黎明一笑颜间,终是归于了无比的沉寂。法帽低低斜倚,掩得她那面庞有些突兀地仓皇了,就如同日暮那朵即将凋零的血蔷薇,红眸哀垂敛起了一线失离,那蝉翼般的睫毛轻悄悄地颤了颤,投下阴翳匆促隐去了。晨隐时分,却只留一声低语回荡,悄悄然不知在复述着什么,它挟着钟声消迹在浩渺蓝天中,直至无处找寻,“本该走的路,是西方?还是东方……”
本以为会永不凝滞的太阳,在此时却踌躇在天边,不知应行向何处。晨起的风缭绕周身,伴着心中的旋律跳起了他引以为豪的舞步,或许是一时将魔女的发丝撩起,又约莫会让她黑色的裙摆与其共舞悄然,可魔女依然不动声息像是一具本无灵魂的人偶,轻捻帽檐的指在风中泛白发颤,却久久扶帽似是找到了她亘古的依存。瞳间映入光辉斑驳,虽是如此灿烂耀眼,却无法让她的眸中再现光华,令那碎玉般的颜色乍化作一轮死寂的月,消隐入心底里了。
“啦啦啦,你问我家在哪里啦啦啦,何处都是我的家”娇嫩的童音在耳畔回响着,此时快活地哼起了一曲自编的小歌谣,即便是很严重地跑了调子,但其中却带着如此纯真的色调,犹如孩童所听过的那永不完结之童话,边唱边跳仿佛她不曾有过困倦的时候。艾薇拉浅棕色的麻花辫在身后不停晃荡着,稍时调皮地转了个小圈儿,在甩到半空中时又被重力死死拽了下来,不断摇晃似乎永不停息。那翠绿色裙子很是蓬大地撑起,像是一把能飞到空中的小伞,衬得她的身形愈加娇小单薄了。
“雪凌雪凌,艾薇拉看到城镇了!欧耶!”不远方传来艾薇拉兴奋的嗓声,只觉她快活而机灵地奔跑着,恰是向雪凌和普洛丹丝婆婆那处挥挥手,可稍刻又在森林中藏匿了影子,让人找寻不到她的踪迹了。翡翠色瞳一如刚出生的猫儿般瞪大着,仿佛根本不会被世间的污浊所染上其他颜色,那虹膜上映入这世界中奇形怪状的种种,一刹那中竟近乎于纯白易碎,但又是十足的坚韧顽强。不知不觉中,她娇小的身子又跃到空中,舒展四肢蹦跶了下,还不时摇晃着她那双小手,就像是雏鸟将要展翼飞翔似的,伴着她喜悦的呼喊声,使人安稳下了那颗不宁的心。
“艾薇拉啊,这孩子……说这是她顽皮的天性呢,倒不如说是她本身的纯粹使然啊。”老者低低吟道,那因饱经风霜得而沙哑的颤音在耳畔久久荡着,夹杂着一股类似于凌厉的韧度,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年少轻狂时,那贯彻始终的无畏与坚定。瘦削而苍老的面庞上似乎无处不攀上皱纹的印记,可那双人世间最智慧、最包容的眸子,在深陷的眼窝中依然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犹如宇宙般浩渺宽容而又如此睿智。即使曾经激情的火焰已经渐渐消散了,但那灵魂的真实却是永久不灭的,它始终在燃烧着,就算自身老去于这漫长的岁月,也不会再消退半步。
“纯粹?”雪凌喃喃自语,暗红双眸在不留意间隐入那阴翳中,掩藏了那不知从何开始就占据灵魂的死寂。深粉色长发在风中不顾一切地飞舞着,发尾消迹在苍穹那黎明初育的地方,伴着晨起的水汽氤氲,迷胧了她的视野,亦使老者翡翠般的瞳睁开了一线,显得锐利而桀骜不拘。普洛丹丝婆婆悄叹了一声,那不佩任何饰物的手握着盘虬般的拐杖,像是已经凝固了似的死死握住不放,可右手食指又不由自主地敲击着杖的顶端,却恰是因意识到了什么才猛然止住了。一抹留恋掠过瞳眸,在苍老的声线中急遽隐退,终是消迹去了曾有过的痕迹,“单纯为了善念,永不被世间的污秽所染黑的灵魂,这就是那个孩子啊。”
“但是……”话语恰是被艾薇拉的嬉笑声所打断了,只见她在城门外来回踱步着,忽而踢踏着步子,又忽而僵硬地拉直腿就似一个滑稽的舞者,待雪凌和普洛丹丝婆婆离她更近了些的时候,她才回过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整个人竟扑到雪凌身上紧紧抱着,盈笑的双眸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仿佛永远也不会被烦恼所侵扰心神。而普洛丹丝婆婆此时缓迈步子走向前去,拐杖颤动着敲击着地面颇有节奏,一身黑袍裹着她老迈消瘦的身子有些孤伶了,像是将要滑落树梢的晚秋的枫叶,不知是代表着凛冬将至,还是在迎接着那春日的到来。
“孩子们,走吧。我们只能在这里停留三天啊。”说着,普洛丹丝婆婆便持拐向那长久未敞开过的城门行去,几缕稀疏的发垂落在黑袍之间,映得那眸中摄人心魂的睿智,似乎足能使人平静下灵魂的躁动与仓皇,归为初生时的祥静及是安宁。蓦然只觉昼日高垂,那三人的影子斜映在冰冷的城墙上,淡隐了攀岩的青苔与爬山虎,愈是匿藏在城墙高高的阻掩下,直至无处找寻。那精灵的孩子,用她跑调的歌声唱起了一曲童谣,边蹦边跳仿佛身处在美好的梦境中,小手拽着她的辫子轻轻摇摆着,就像是在模仿一只想要飞翔的雏鸟般,有时还用她的小辫子扮起木偶戏来,一唱一和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这个城镇的城门,每隔十年才会敞开一次……”普洛丹丝婆婆细细阐述道,那瞳间映入艾薇拉永不褪去的笑颜,似也阖藏起了那被称作幸福的情感,在细碎的阳光下,辉映着化为了一寸凌厉的色调。直到她的眼睑眯成了一线,旧友的面容再现于她瞳眸中虚幻的影子里,渐渐地与现实中那魔女的身影重合了,使她那瞳愕然地缩小成点状,但稍刻便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望着雪凌那仿佛是被血所染红的瞳孔,若有所思般摇头不语。
与此同时艾薇拉的歌声却渐弱了,只见她缓缓停驻了脚步,双眸愣愣地紧盯着一个空荡荡的花盆,那双小手按在别户人家低低的阳台上,踮起的脚尖使劲想要伸得更高一些,而使得她的双颊通红若一个大红苹果,咬牙嘀咕着似乎是要贴得再近点。正当这时候,屋子的主人从窗帘内伸出了脑袋,沉甸甸的花洒在她的手中摇晃着,那双黑眸在刚看到艾薇拉时不免有些错愕地愣了愣,但不一会儿便朝对方一笑,令得艾薇拉也愈加兴奋地朝着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刻便高声应道,“早上好!我是艾薇拉,请多指教喔!”
“是……是旅人吗?啊,请多指教。我是梵妮,是这个城市的公民。”话音毕露,那称自己为梵妮的女子却有些苦闷地点点头,手持花洒将水浇到那光秃秃而不长一株草叶的花盆中,黑眸似有似无地瞥望着城门的位置,其中仿佛闪烁着期望似的光芒,辗转于瞳不久便消去淡去了。而艾薇拉也疑惑般嘟起嘴,双手伸到空中摆了几摆似乎是要吸引对方的注意,那语声在她深吸了口气后才直直道出,“梵妮梵妮!你有什么苦恼要跟艾薇拉说吗?就算艾薇拉不能解决,还有普洛丹丝婆婆和雪凌呢!”
“那个老婆婆和女孩是艾薇拉的亲人吧……恩,苦恼的事情啊,确实是有。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想作为一个旅行者周游这个大陆,但是……”梵妮的声音逐渐趋于没底气的轻弱了,她黑色的瞳孔盯着那个花盆看,久久却不再言说什么话语。待普洛丹丝婆婆缓步于艾薇拉身旁,那枯朽仿佛千年老木的手指了指那花盆,翡翠色眸此时看着梵妮惆怅的面容,竟像是已明白她为何而哀愁般,苍老的声音向那女子询问道,将这长久的死寂完完全全地打破了,“孩子你啊,是希望这盆中的种子发芽长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