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眸与旧日谈
天使迷路了。
不知从何时迷失了道路,又不知怎地就来到了那黑夜的城。
那紫眸中映入金色与夜色,辉合如一挟着斑斓的星芒,又冷冽地凝视仿佛冰雪寒霜消融的一霎,一时间似乎隐去了她心神的迷惘,融入了夜空那无尽缥缈的月纱下,赐予灵魂永远而亘古的安宁。白羽飘落,洋洋洒洒仿佛身处梦境之间,在夜色中摇曳飞旋,忽而穿梭于无边无际的深蓝,又回荡在繁星与繁星交界的隙罅中,最终归寂于土,隐遁入冗长而狭隘的地平线内了。那纯白与紫色的天使,最后驻停在夜的泯灭处,盏盏明灯连起星河,化作一道雪白的绸缎,千盏万盏层簇倚叠,最终沉寂在她那双紫眸中,犹如持画笔添出的梦境,竟使得迷路的天使有些想睡去了。
一时间,仿佛是纯白色的钢琴曲在黑夜中回荡,忽而飞速徜漾在逶迤山峦,又忽而隐遁在无边的夜色中,拨得那天使的心弦,似期待般颤抖了,宛如一曲渺然琴音。音色冗长而挟着情感,像是在叙述了这天使所历过的一切,却又在此处戛然而止,这并不是弦断的刹那,而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属于那个天使与人间的一回眸。那手仍戴着她素白的手套,将她的旧伤疤隐藏在一层布料内,不让他人察觉,亦是为了不再想起自己的过去,抹去曾时的情感,化为了无比的安详与沉静。随着她那嗓声低低缭絮,中性甚至有些分不得男女了,却又如此清丽动人,若一盏映月迎星的灯火,在无尽空虚下阑珊而绽,纵乎于凄美孤独,“原来人界有这么美吗?”
明灯盏盏,顺着山坳及城市的脉络,闪烁着一泉幽寂的火光,朦朦胧胧却永不与日夜交织,仿佛这灯火便是这黑夜的全部,而白昼也只是一个不再期望的幻想罢了。天使想着,她便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在神界曾有过流行的那首曲子,那曲灵动而轻捷,轻悄悄跳动着犹如雨曼妙的舞姿,许些时仿佛将她胸怀的那希望的念头唱诵出了,在无比柔和中竟似乎挟着一股执意与追求自由的味道,在她的歌喉下不免掺杂了些沧然淡漠之感。作曲者虽已在多少年前那场战争中死去,但他的歌经人传颂却依旧有着他还活着的感觉,使人能感受到那敏感的诗人为了追求他所爱的玫瑰的热烈,又亦是那和平的无限向往。歌声自喉倾诉而出,絮绕在黑夜无边,不一会儿便消散去了。
“这位姑娘,您是天使吗?”那是男子的声音,刺入罗莉玛丝的耳中犹如利刃拔出刀鞘的一瞬,竟激起了天使心中深藏的警觉,使她不自然性地想要拔剑索命。直到她勉强抑制出心底的狂躁,任凭那男音刺激着她的耳,西洋剑在手的紧握下咯咯作响,幽回在黑夜之间,可怖而如此渗人。而在那股本身具来的粗犷之中,竟仿佛还涵盖着类似稳重的性子,男声毫不忌讳地道出,在夜色的庇护下略有些唐突,将此处的宁静打碎在安魂谣中,勾得天使的心神不尽惘然。可他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那天使此时的情绪波动般,棕黑色眸盯视着天使那双圣洁而纯白的羽翼,一时仿佛沉醉了似的迈足接近,可却被对方阴狠而叙述着生人勿进的瞳孔所一睨视,才使得他将脚步驻停。
“是的,我是天使。”罗莉玛丝果决地道,那话语咄咄逼人而不给对方一丝回应的机会,倒三角紫眸蔑视般掩藏了方才的期望,恰是阴鹜多疑若一只正捕猎着的鹰。她登时一扯手中的黑袍,将只身掩藏在黑夜与暗的交界中,包括那双持剑的手,及她所珍爱着的深紫色围巾。可男子的脚步却在此时此刻又更近了一点,那双棕黑色瞳稳重而使人安心,但在夜空中固然是不知他的所想所思,令那天使不由心悸惶惶,手持西洋剑随时准备反击。
那添了墨一般的紫发在夜空中飞絮着,像是浸在酒液中般幽然而醉,发尾飞扬在风间与无尽的黑暗融合了,一时凄冷地掩住了她那双紫眸,像是啼血的鸟儿哭诉它跌宕的命运,飕飕凉促使她那围巾裹得更厚实了些。可眸子中却倏忽燃尽了嗜血,却唯有落寞与失落相存,在黑夜中道出那语,固执地将任何人排斥在自己的心房外,“不要跟过来——也不要告诉那些人类,明白了吗?”
“噢,可姑娘您是刚来到这里吗?我”男子的话音一如当地人那般淳朴而稳重,年纪轻轻又似乎是个老实人,深黑色发杂乱地贴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挟着男子固有的粗犷的味道,仿佛那天生的性子使他对何事何物都漫不经心,即使是一个重要的话语,也会从左耳进然后便从右耳出了。而此时他好像没有听到罗莉玛丝所言的话语,一步步地靠近时却使得对方一错愕,天使倒三角的紫瞳仓皇地向后瞥了眼那煞白的肃穆的高墙,当她下意识将剑拔出一小节时,却只觉‘嘭’地一声回响,震耳欲聋促使她将剑收回剑鞘,戴着素白手套的手扶着额头,轻轻吁了口气。
“我叫查尔斯,呃,是这里的公民。”此时那声音却有些尴尬了,支支吾吾不知说何是好。只见称自己为查尔斯的男子现在匍匐在地上,活像只瘫死的青蛙,引得罗莉玛丝的心中一阵好笑,可她那面部肌肉滞怠地抽搐着,仿佛是想笑但又极力不笑出声来,并依旧是强装严肃,使得那面庞也变得通红非常,登时竟像即将炸裂的红苹果,憋笑不住似要颤栗。但顷刻间她便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稍稍小哼了声,那双眸嘲讽般瞥视了查尔斯一眼,不久便转而向那漫漫无边的指明灯遥望去了。一时间,她似乎沉醉于那黑与白的柔和光影中,那手下意识捋过面庞,将面色的苍白尽数显现在灯火阑珊下,可方才还泛着红的脸庞于此却如此白煞,犹如鬼魅无常,令人后怕。
当查尔斯踉跄地爬起身时,他的眼前却映入了女子接纳般伸出的手,虽戴着一层素白的碎花手套,但那手却依旧这么地纤柔仿佛枝柳,犹令他迟疑不决,细想了长久方才与罗莉玛丝的手相握住。可那劲道竟不像是一个女子,反而像一个经久训练的壮年男人了,几乎是在自己都没有反应的那一刻,罗莉玛丝那双紫眸竟恰是与他瞳孔的棕黑相对视,瞳眸深处仿佛暗藏着一股特殊的吸引力,像黑洞一般,却使查尔斯乍一呆滞住了。绯红之色攀上面庞,携着滚烫的忐忑的滋味,不久便散去于夜风的吹刮下,被笑的大咧不羁所尽掩于间,一时似是在嘲笑着自己方才的反应,但又完全无所顾忌,直到他整个人都笑得有些抽搐,却还是没有缓过劲来。不久后,查尔斯那声才憋着笑言道,“姑娘好气力!刚才是我失礼了,啊哈哈您是第一次到这儿吧?”
“是的。所以说,你是要充当我的向导吗?”罗莉玛丝说着便抖擞了下她的黑袍,倒三角紫眸中依然没有淡去警惕,在一时辉映入了那斑斓的灯火,竟能使她的瞳中燃起希望的热烈的火焰,仿佛是一壶烈酒在烟火中迸裂出明亮的光辉般,不屈、桀骜,又如此的固执、危险。当对方认可的语入耳一刻,犹令她那手在暗处直打了个硬朗的响指,于是就拂袍随去,深色围巾裹得较之前有些松垮了,飞扬在幽幽深浩的夜色中,给她寒凉的身子更添了许许暖意,愈映得她那面庞一片煞白。与此同时查尔斯游身入城,他扭头朝罗莉玛丝笑了笑,直到二人的身完全处于灯火的昏黄间,他方才变缓了脚步。虽是身处黑夜,但那明灯不平淡亦不刺眼的辉映,竟能将四面照得犹如白昼,迫挟着一缕昏黑,逃窜入角落、衣缝间那未被光映到的秘处了。
“这个城邦的名字啊,叫做极夜是永无止尽的夜晚的意思。”查尔斯喃喃道,深棕色瞳凝视着远方山峦中那一隙霞阳,稍瞬便顿停了话语。只见那光辉掩藏在厚厚浓云中,倦怠了仿佛乍地凝固的流水,犹有丝缕光新生于西方那一处云,却又迅速地泯灭了宛如一现昙花,燃尽罗莉玛丝紫瞳间残存的一丝丝迷惘,像是用圣水洗净了灵魂的污浊般,使她能遥望到那更遥远的地方了。完全的黑暗,就连星星都不曾真正涉足这个城邦,可深居于城中的人们却依然向往着光明,以他们的手缀起了漫山冗长的夜灯之道,竟能让长久身处于战争炮火下的战士重拾起希望,抛弃嗜血与残忍,蜕变得脆弱而多情善感。
恍惚间,查尔斯只身已然停驻在街头那酒馆的门侧,似乎是在踌躇是不是应该叫住初识的天使般,一手怠滞地伸出刚想要作挽留的手势,却因那莞尔笑容失迷了神,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言说。那双紫眸中闪烁着惊艳的色彩,宛如一缕青烟袅袅隐过,带着傲骨柔情似与天陲冷冷聚一,一时阖闭犹若挟了簇阑珊灯火,又像是紫水晶浸润在暗沉酒液中的一刹那,竟使得查尔斯的心莫名仓皇了,怦怦直跳犹引面庞绽过一阵绯红,让他自己也很是尴尬地将头撇过一个角度,等到他平缓过来时方才一轻咳,对那天使语无伦次地说道,“……呃,姑娘。姑娘您的酒量怎么样?要不喝酒……来慰劳慰劳自己。”
“自我诞生开始,便不沾滴酒。”罗莉玛丝登时果决地否定了查尔斯的所说所言,那完完整整的紫眸犹如夜空中最美的繁星烁耀,在昏黄的明灯下踌躇地四顾着,不免流露出一股仓皇与焦迫夹杂的情愫,一时间像是未曾加糖过的咖啡般苦涩,挟着嘴角的弧度抿为一线了。而正当查尔斯尴尬地扶额想要离去时,那天使却三步并作两步朝他那处走去,纤细的手透过素白手套牢牢钳制住查尔斯的一肩,另得他猛然一激愣住,下意识后退的身恰巧倚触在罗莉玛丝的围巾上,寒毛直竖震起丝丝酥麻。那中性的嗓声絮绕在耳畔,在暖味的温热的空气中如此撩人,迷乱着心神有些恍惚了,“可让我尝尝,酒的滋味吗?查尔斯。”
“啊……好。”查尔斯稍带些慌乱地回应道,棕黑色眸硬是瞥向别处为防正视罗莉玛丝,那纯黑短发顺着冷汗贴在了面上,黏答答地甚至将视野都混淆了。在他自己都没有回转过神时,二人却已立足于酒馆的店门前,眼望店门上那一片黑黝黝的死寂,竟使他的面部肌肉倏地抽搐了下,继而朝罗莉玛丝很是憨傻地一笑,只身步入酒馆之中藏去了影。与此同时罗莉玛丝轻悄悄地在窗边的位置就坐,双眸四视着这个几近无人而冷寂寂的酒馆,乍掠过一抹狐疑的神色。但她不一会儿便平复了原本的状态,凝望窗外天幕上那若隐若现的光芒,长久发愣不语。
“那是极光,是只有这里才有的景色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在那浓烈的酒的气息中不免凸露出粗犷与稳然,映得罗莉玛丝的眸中流露出一丝怅惘,亦是隐没了那莫名的思念般的情。年少气盛的调酒师在柜台旁摆弄着他的雪克壶,那酒液与冰在摇荡中迸出许声,竟了如玉碎缭弦的一刻时,叮叮当当又仿佛是钢琴家即性奏起的小曲,在蓦然中停息了回声颤颤,挟着心步入那渺茫的星夜中去了。他恰是将酒液一齐汇入那鸡尾酒杯中,魅惑般的紫在玻璃制的杯中游荡,透过纯净的光辉彷如梦境的献礼,辉映入罗莉玛丝倒三角的紫瞳,愈是使这夜晚更加迷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