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钟的安眠曲(1 / 2)

魔女红瞳罪 魔女雪凌 2838 字 2021-01-17

第九十八章:钟的安眠曲

如果能在梦中安眠的话,或者只有苏醒这一条路了。

可要怎样才能真正醒过来呢?

工作?衰老?或者是逃避?

那就什么都不要想,顺着自己的意识做就好了吧。

毕竟一个梦,总是会醒来的……

在母亲死后,父亲却迅速老去了,他引以为傲的金色发缕像摇曳在枝头的枯叶似的,稀稀疏疏地悬在脑门上,仿佛只要一有刺激,便会使那所剩无几的头发飞速脱落,这倒有些像秋冬时节的树木,总会在垂暮那年变得越发惨淡,直到他本身都无药可救,才会使时间的神灵停手作罢。因为他的结局已定,是福是祸都被命运的金线所牵,不得他一点儿选择的余地。深陷的眉弓下,那双金眸久久耷拉,浑浊的仿佛覆上了层淡淡的霾,呆板、凝滞,犹如早已被人偶师遗弃多时的木偶,就连关节都是僵硬的,时常发出骨骼摩擦的吱吱呀呀,仿佛随时一都会变得支离破碎。可不知从何开始,他便很少脱下自己的衬衣了,那衣服染上了一层层污渍,夹杂着汗液统统粘在身上,衬得他佝偻的背更加明显,有时候甚至能产生一种血液凝固的错觉,交缠在他的大衣与衬衫之间,却只是被他紧紧捂着,仿佛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秘密。

以至于后来,克斐只能到一家老店中寻了个钟表匠的差事,虽老师傅的教导使他迅速成为了个专业的工匠,但等他配制表钟时,却总会出些乱子,就如零件忘记装配,或者是在喝咖啡时不小心倒翻了杯,损坏部件这差事,也可以说是多见的了。不仅如此,迟到同样是他的一个通病,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一个大好晴天,他都会迟到,更何况次次都迟到一两个小时呢。虽说“迷路”着一措辞似乎并不可信,整点的迟到也让他的老师过于怀疑,但当真正了解到克斐的那种怪异的性情时,多数的纵然便超过了少数的节制。

虽说克斐在接任这个工作时确实带来了些麻烦,但每每到工作时,他却总能一反往常的懒散与困顿,变得异常严肃、敏感,以及直言不讳。而这种全身心投入的状态,或许可以用一刻不停这一词来形容吧。实际上他的确是一个古板严肃的人,只不过是太不注重细枝末节,而使他展现出庸惰的一面罢了。他那浓重的黑眼圈,在日积月累的工作中变得愈来愈深了,可咖啡似乎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宝物,只要一有这个兴头,他就会想念那纯朴的苦涩的味道,那或许便是记忆中家乡的味道,被他念念不忘,却殊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寻得。

他一天天长大,可父亲却还是一日日老去了。那老人的手如此粗糙,仿佛在奢靡的岁月中被狠狠压垮,而变得那么的丑陋干瘪,似死去的人那开始腐烂的肢体,在独有的孤伶中展现出死一般的、令人胃部翻腾作恶的色彩,不免令人后怕。他浑浊的眼睛几乎不挟一点儿光,时时耷拉着,仿佛稍有一刻便会一命呜呼,被几缕杂乱的灰白发丝掩着,显得更加惨淡而毫无曾时的意气奋发之态了。更别说是没日没夜地劳作,让他佝偻着的背愈驼,就连喘息都不受大脑的控制,变得沙哑而促急,絮乱又如此频繁,就像是被死神强行拉住了他的七魂六魄,在瘫软的躯壳中由一根细长的蛛丝支撑着,仿佛一有刺激便会弦断人去,使气球似的灵魂穿透身躯的阻掩,随他的妻子去往天的那方了。

但克斐并没想到的是,不过八年时间,那老人便永远离开了自己,就连一声告别的话语都没来得及

说,只是默默地离开,独自一人踏上了不归的黄泉路,将那道路上的最后一块石阶,终是铺就完成了。他还记得,那风前残烛的老父亲离家时最后的神情,不仅只是呆板与木讷,更是交织了一股惆怅的情感,那是惧怕,是讽刺、哀怨与唾弃的五味冗杂,随着他摇摇晃晃的犹如提线人偶般的身躯,消失在了他银眸的尽头。可这并不是最后一次的相见,只是一个无人明白的告别罢了。等他再一次看到老父亲时,得到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老人生前还在劳作着,那双本应是自傲的金瞳干愣地盯着西方,残存的却只是他永远呆板与木讷,除此之外就什么情感也没有了,或许是神灵剥夺走了他哀怨的权利,将他的无助封闭在躯体的残骸中,随刻便无情地离去,令死神将他的灵魂收割蚕食了……

活着的二十四年,他真正在过的,或许只有那屈指可数的几个红字,其他时间尽全被浑浑噩噩所交缠,使他仿佛一具无处可藏的尸体,被硬扯着、扭曲地悬在绞刑架的最高处,迎着愚者与衣食无忧人的嘲讽,将他那连乌鸦都不屑于啄走的内脏,狠狠撕裂如同剥烂了的层层蛛丝,亦是化作枯骨被车轮子碾碎成沙,在尸骨无存的地步中徘徊着,哭诉着他的所遭与神灵无故的欺瞒。无人愿意为他造墓,也无人愿意正眼看他,更何况是哀悼他这个无人怜悯、无人在乎的“人”呢,毕竟对他们来说,一个人的死没有任何留恋的价值,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漠视便是漠视。仅此而已,不多不少。

这时候的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叫做无助,又是什么被称作为孤独。失魂落魄的他在亲手埋葬了父亲的尸体后,再也无心工作,这些年的温柔、欺瞒以及力图挽回的苦涩,使他陷入一个永不醒转的死循环中,却亦是让他看见了,那在道路的尽头为他哭泣的废弃的老宅,徘徊在假想乌托邦里的父亲与母亲,以及童年的纺织机、咖啡、修女,还有那个懦弱的孩子。可等那画面转瞬即逝后,他才发觉,那孩子其实就是自己,在温室里安逸地成长着,等到一切的一切都改变,后悔却早已来不及。更别说是想办法扭转,就他这种人,是无法再前进一步的。

朦朦胧胧中,夜已经深了。他漫无目的地彳亍着,不知该行向何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如同死尸一般的机械性地游走,就像是个套着绅士外皮的流浪汉,失去了寻找归所的意识,在岁月的扫除中变得如此麻木,呆板而漠然。只是流浪者是早已失去亲人的麻木的人,而他,是不久之前的才对。四顾盼望,屋的影子已经离自己老远老远的了,更别说是去寻找那屋子的方向,就连在这死泥潭中踏出一步,都是那么的困难,令克斐有些瑟缩地用西服捂紧了身子,那长拐在黑暗中一颤一颤地,生怕只要一失足便会堕入地狱,永受万劫不复之罚。

十二点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可钟声,却还没有响起。

克斐只觉心中一阵焦躁,他坐立不安地向四周顾盼着,长拐紧握在他的手中,敲打着地面发出一阵‘咚咚’的响,或许是不经意捕捉到了黑夜中觅食者的影子,使他僵硬而惧怕般地乍颤了颤身,仿佛暴雨天被惊雷唬住的老鼠,瑟缩地无法再踏出一步。待自己在懵懵懂懂中发觉,那黑暗里其实并无鬼怪的魔爪攥住他的脚踝,也并没有窨井盖能使他堕入到地底的深渊,这才使他由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银眸透过一层镜片斜望着那钟楼的高墙,却若有所思地抿唇无语,不知不觉那齿轮的影子在他的右瞳中幽幽隐现,于黑夜的庇护下机械般地运转着,不带丝毫对时间的怜悯,或及是任何无用的期待。

他看见那钟楼似乎是因年久失修而显得破败残缺,孤零零的钟摆静静地悬在上面,摇摇晃晃仿佛即刻便会纵然坠下。而在他的遐想中,许是迷迷糊糊地响起了那未尝有过的钟声,与时间混作一道浑浊的虹彩,破碎了如同烟火,又仿若被引爆而轰然炸裂的脑浆,在瞳孔里映下了绝非人间可拟的色调,那是雪白的泡沫翻滚在咖啡的浪潮里,游荡着吟起的安魂谣,又像是天使在梦境中递上的一小朵白花,即刻变作朵朵厚重的云霞,随着长拐那透彻的一声敲响,拽着他整个的灵魂坠入了现实。等他醒转过来时,自己蓦然已行过旋转的楼梯间,在钟塔之上独自徘徊着,那摇摆重沉的老钟在他头上打转,却使他流露出了曾时从未有过的焦虑,混杂着旅鼠那般对宿命无知的认可,落入了眉间的微蹙与那嘴角的苦涩里,如星星铺就的那条长长的路,连接着天上的乌托邦,引渡了那失去归所的鸟儿。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也不明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究竟有什么用。

没有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