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1882年。
季节流转至初春。
由安塔利斯的死亡激起的无形风暴,在历经接近半年的时间后,终于逐渐平息。
达莉娅站在安塔利斯的书房前,条件反射地敲敲门,在意识到屋内不可能传来回应后,轻轻地啧了一声,转动把手,走了进去。
永燃魔素灯应声亮起,灯芯的老化让橘红色的灯光显得有些昏暗。女仆们应达莉娅的要求,在这半年间不得踏入书房一步。地板、桌椅与书架上积满了灰,本该是看过无数遍的简单布置,此刻却让达莉娅感到无比陌生。
不想被无聊的哀思绊住脚步,达莉娅收回自己的目光,径直向中央的书架走去。
在事态尘埃落定之后,达莉娅总算有时间去处理安塔利斯留给她的最后嘱托。
安塔利斯死后,作为他唯一的子嗣,达莉娅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劳伦斯家的一切,包括这座贝萨斯堡。
她扫过一排排沾灰的书脊,确定自己要找的书目后,手指微微发力,随着作为机关的书本被触动,整列书架随着齿轮的咬合声向左右移动,一扇内嵌在墙壁上的青铜扇形门出现在她的眼前。
达莉娅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那把闪着银光的小钥匙,钥匙的柄部刻着「eadal」的字样,代表它最初归属于那位艾尔蒙特利a德a劳伦斯。
这座隐藏在书房里的门连接着贝萨斯堡的秘密地窖,也是达莉娅一次都没被允许进入的地方,按照安塔利斯的说法,唯有每代劳伦斯的家主才有权利查看藏匿在地窖内的内容。
既然安塔利斯特地将地窖的钥匙交由女仆长保管,那也意味着他自己也或多或少预见到了今天的情况。
恐怕,达莉娅是在所有得以窥探这其中劳伦斯家千百年以来积淀的劳伦斯中,最为年轻的一个。
达莉娅有预感,其中盛藏的秘密,绝对与她所拥有的天生异能有关。
只要再踏出一步,她所感触到的世界说不定就会从根本上被彻底颠覆。
正合我意。
她举起钥匙,对准门上的插槽,旋转半圈。
尘封的大门自动打开,向下延伸的阶梯两旁像是感应到了这一切,幽暗的灯火也随之成排亮起。
不知下降了有多少公尺,达莉娅的双脚触碰到了阶梯的终点,与之相伴的还有骤然而来的寒冷,虽然现在的气温还没到回暖的时候,可这座地窖内的温度几乎降到了零度以下。
天花板上同样装设着永燃魔素灯,这项得益于魔导技术的发明自然不可能来自地窖初建的时候,大概是达莉娅的祖父或曾祖父那一代添置的。
轻轻打了一个哆嗦后,达莉娅便感知到了这股寒意的来源。
在这只有约四十平方的空间一侧,摆设着一张仿佛是冰铸的剑台,一把深青色的瑰丽长刀插在剑台之上,从墙壁上延伸出数条纤细的锁链将刀身固定。那把长刀向外喷吐着不规则的白汽,让周围的一切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是
还没等达莉娅想着靠近那把长刀,仔细观察之际,她的目光便被旁边的一层书架所吸引。
她调转自己的方向,把书架上从左往右数的第一本书抽出,陈旧而泛黄的封面彰显着它的年代,脆弱的纸张仿佛一碰就会化成碎片。
艾尔蒙特利a德a劳伦斯
在扉页看到了作者的署名,这无疑是达莉娅的先祖,艾尔蒙特利留下的手稿。
她轻轻地翻页,正文内容的第一行记载着当时的时间。比起正式的学术著作,这本书更像是本人的日记。
这是「遴选」结束的第二年,以六种天生异能为媒介,我成为了「源初之魔导书」的持有者达莉娅低声复述着上面记载的内容,「源初之魔导书」的力量,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得多,「世界」绝不可能允许「个体」持有如此破格的力量,然而,现实却是
达莉娅扫视着那因墨水干涸而显得有些模糊的文字,她忍耐着自己想惊呼出声的心情,眼睛也随着一次次的翻页而瞪得越来越大。
天生异能源初之魔导书那位先祖大人,也是因为这个?
等待她将艾尔蒙特利的日记浏览完毕,达莉娅阖上书本,闭着眼睛,沉淀着自己在这短短不到一个世界时的时间里所得到的「认识」。
随后,她露出了「笑容」。
父亲大人,你想说的,原来就是指这些么
天生异能所承载的意义,的确远超达莉娅的想象。这份赐予对人类而言过于沉重aashaash安塔利斯没有说错。
不过aashaash
父亲大人,你太小看我了
我和那位艾尔蒙特利a德a劳伦斯一样,都是被选中的存在,既然如此aashaash
我才不会被「命运」奴役,恰恰相反,我,要成为命运的主人。
那之后,我将超越一切,只作为纯粹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姐姐?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达莉娅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悠正倚着书房的门框,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悠?她立刻把视线埋回书本里,顺手去抓餐盘上吃了一半的羊角包时,发现面包已经冷得发硬了。
达莉娅纠结了一会儿,悻悻地把手缩回,继续读书。
姐姐!
正当她不耐烦地向问悠到底有何目的时,眼前的书本被夺走了。悠将达莉娅看了一半的书籍举起,罕见地对她投以生气的眼神。
达莉娅呆呆地望着悠那对漂亮的冰蓝色眼瞳,竟忘了发火。
你想干什么?她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伸手示意悠,让他把书还回来。
姐姐才是,你已经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吧,饭也不好好吃,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该怎么办!?
自达莉娅进入贝萨斯堡的地窖以来,她便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着了魔似的研读劳伦斯家的先祖们留下的书籍与资料,诚如悠所言,这样下去,达莉娅迟早会将自己的身体拖垮。
唔达莉娅被悠说得哑口无言,她有些颓然地垂下手,揉了揉自己因酸痛而湿润的眼角,抱歉,悠
半个世界时后我就去睡觉,可以么?
我知道了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稍微安心后,他旋即又露出了有些别扭的表情,姐姐,那件事你知道了吗?
什么?达莉娅不明所以地问道。
就是悠的舌头打着颤,看上去接下来要说的话于他有些难以启齿,两天前,雷昂帕德大臣送来了一封邀请函
给我的?
嗯,他邀请姐姐你去参加这个月底举行的交谊会说是为了纪念安塔利斯叔叔举办的,上流社会的人都会参加
悠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复述完那封邀约上的内容,看样子,他也对总理大臣的虚伪嘴脸感到无比厌恶。
原来如此听完悠的话,达莉娅意外地没展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她双手垫着下巴,淡淡说道,不愧是那个老秃驴,那么快就开始为劳伦斯的下一代操心了。看来我也该开始做好为帝国诞下优秀血脉的准备了呢。
悠,叫管家写封回信给雷昂帕德,就说我很对这次的交谊很期待,月末一定出席。帝国那么有诚意,看在父亲大人的面子上,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姐姐悠听出了达莉娅的言外之意,也对她的故作镇定感到深深的顾虑,你真的认为是帝国派人杀死了安塔利斯叔叔?
我可没有那么说过,只是,有时候,「行动」才最能体现「意图」,我不过是顺着这么去理解而已。
帝国这么做,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就算安塔利斯叔叔真的要离开帝国,一言不发地就把帝国最大的功臣除掉,他们就不怕和劳伦斯家撕破脸皮吗?
对于安塔利斯的死,哪怕是木岛悠也完全无法理解。
乌鸦尚还有反哺之心,他不明白,安塔利斯,乃至劳伦斯家族对帝国做了那么多,怎么会拥有这样一个结局。
一开始我也这样想过,既然帝国还要继续指望着劳伦斯家为它们服务,就不可能采取那么愚蠢的手段达莉娅扑哧地笑出了声,眼神里满是轻蔑,现在我想通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无知、短视且狂妄自大的人而已,才没必要想得那么复杂。
我的父亲会因这些人而死,说到底,是他
达莉娅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姐姐,你今后是要继续待在帝国,还是说悠想起了六年前,年仅十二岁的达莉娅对他说过的话,如果达莉娅仍坚持着她在当时所说的那个愿景,悠难以想象自己的姐姐会滑落到怎样的未来。
个人所能做到的事是有极限的,我想,这也是劳伦斯家一直待在帝国的原因之一魔法的研究不止需要天赋,资源、环境,这些要素也缺一不可。
但是aashaash达莉娅语气一变,她抚摸着自己闭起的一只眼眸,半陶醉地说道,现在的我,已不必陪帝国玩这绕圈子般的家家酒,等我得到源初之魔导书后,根源的大门便会向我敞开。
围绕着源初之魔导书所展开的争斗,迄今为止已展开了数次,而艾尔蒙特利a德a劳伦斯正是最初的胜利者。
拜此所赐,劳伦斯家早早接触了这份足以称得上是世界最大的神秘之一,每当天生异能的持有者在这世上显现,当时的劳伦斯家主便会担当这场秘密战争的记录者。
因此,无论是天生异能的数量、种类与效果,达莉娅已对此了如指掌。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每代异能持有者的身份。
但是,其中也有例外。
除去第一次与这一次,在先前的三次遴选中,展露了这样一个事实。
与随机挑选持有者的其他五项天生异能不同,天生异能apocalypse只会诞生在三日月的土壤之上。
获取了这个珍贵的知识,达莉娅接下来的行动也呼之欲出。
今天的夏天,三帝国统合青年交流大会将由三日月承办
达莉娅姐姐?看到达莉娅突然开始自言自语,悠显得有点困惑,你说了什么?
不达莉娅摇摇头,她站了起来,对悠投以罕见的温柔目光。
悠,你还记得六年前说过的话么?
当然记得。悠低着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
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擅自许下的诺言,八岁的他说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护达莉娅,这份愿望现在也未曾改变。
然而,悠在踌躇着、烦恼着。
在见识到安塔利斯悄无声息的死亡后,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连人类最强的大魔导师都没能遵守与达莉娅的约定,仅凭自己尚且稚嫩的剑,他是否真的有能力去履行自己的誓言?
这份心情代表的不是退缩,而是少年对自己感到的无力。
悠,自那一天起,你一直都有好好地叫我姐姐呢。
咦?
达莉娅走进悠,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他柔顺的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