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1 / 2)

阿周那与迦尔纳,这对被命运捉弄的兄弟,从一开始就站在了不可调和的立场上,互为宿敌。最终,在俱卢之野,身负多重诅咒的迦尔纳,被阿周那以近乎谋杀的方式射断了头颅。

这个故事,本应走向这样一个结局……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全都错了……

天授的英雄,那个命运的宠儿,被诸神眷顾的大臂弓手,在不合适的时机做出了不恰当的选择……

烈日炎炎的天空下是黄沙漫天的荒野,贫瘠的土地上,遍地的断箭与血迹触目惊心。鲜红的血迹如犹如河流,一路朝着象城的方向延伸……

奎师那焦急地驱赶着马匹,沿着血迹寻去。

最初,这条红河非常宽阔,到后来,沿路的血迹也变得断断续续,它的源头即将干涸……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种种征兆都在告诉奎师那,接下来的场面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盎伽王………!!!给我回来!!”

声嘶力竭的呐喊从前方传来,奎师那勒住了马匹,跳下战车向前飞奔而去……

他的帕斯还活着……

然而,比彻头彻尾的绝望更可怕的,是命运给了你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它掐灭。

当那个血染的背影映入眼帘,奎师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周那开弓的左臂被斩断了一半,另一半早已不知所踪……箭匣已经空无一物,神弓上燃烧的业炎也早已熄灭,然而他的右手依旧紧攥着甘狄拔,嘴里紧咬着断裂的弓弦,想要将弓弦重新套牢,可即便他能做到,他也无法再射杀那个远去的黑影……

弓弦被他吃力地系上,却又啪的一声弹了出去,那一声断弦的响声仿佛将奎师那的心割裂开来,也抽走了射手最后的力气。断弦抽打在他左臂的断口,消瘦的背脊颤栗着,失去平衡的射手如同被雨水打落,身陷泥潭的清莲,跪倒在了脚下的血泊里。

“为何不杀了我!!!?你在躲什么……你夺取了胜利,却要让我以如此耻辱的方式死去吗?!我不需要你虚伪的怜悯!!!”

嘶哑的干吼如同困兽的悲鸣,血污与淤泥沾满了他的蓝白交织的战衣,齐肩的发丝沾满血水与汗水,紧贴着他的脖颈。记忆中百步穿杨,一尘不染的白衣少年,此刻如同垂落地面的金翅鸟,折断羽翼后从此再也无法翱翔于天空……

即便如此,这只坠落的迦楼罗依旧拖着残破的羽翼,艰难地前行,追赶着早已遥不可及的太阳……斜阳下,那个染血的背影越拖越长,也越发黯淡……奎师那甚至可以听见密林之中,大地之下,那些被血腥的气息吸引的饿鬼蠢蠢欲动的声音,徘徊在荒野中的怪物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位漂亮的神子分食殆尽。

“帕斯!停下……”

奎师那不忍再看下去,大步冲向了他的那罗,紧紧拥住那仿佛随时会消逝的背影,血污溅满了他金色的衣饰,断臂之处,血滴不断打在他身上。

怀中的友人震惊地僵住了,许久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友人竟看见了自己这幅模样。当他反应过来这并非幻觉,他颤抖着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想要挣脱,逃离马达夫的视野,可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也早已抽离了他的身体。

“帕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足够……”

仅仅是保持这种平静的语气,就已经让奎师那感到窒息。断臂的弓手机械地摇着头,沙哑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不要看……回去吧…………忘了你所看到的一切……”

“帕斯,跟我回去。”

奎师那从血泊中抱起失魂落魄的挚友,沿路上那条赤色的河流犹如一道裂口,将他与友人的影子都撕成了两半。

“求你……不要看……”

他的帕斯侧着头,努力想要避开友人的视线。他干枯的喉咙里已经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连泪水与自尊也早已随着血液一并流干。

奎师那小心翼翼地将他安放在战车上,轻柔地描摹着他消瘦的脸颊,将他凌乱的发丝拢在耳后,一点一点拭去他脸上的尘土与血迹,半晌,他才终于得以平和地开口,

“我们回家。”

听见这句话,一直不愿面对他的友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弓手双干净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马达夫眼中的自己,此刻是何等狼狈的模样?从自己浑浊的眼中又看到了什么呢?

“我让你失望了,马达夫……”

“你从未令我失望……帕斯。我的那罗……”

奎师那俯下身,额头紧贴着友人额前弓形的提拉克,望着马达夫清澈的莲花眼,那双漆黑的眼中所有不甘与愤恨仿佛被一股清泉浇灭。他颤抖着抬起仅有的一只手,抱住了他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马达夫。

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射手的呼吸正在渐渐变得衰弱,他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马达夫……

“嘘……好好休息吧……帕斯。等到了多门城,我会叫醒你。”

他的帕斯闭上眼睛,无声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而那双眼睛也再也没睁开。

当最后一滴血滴坠地,仿佛被抽走最后一丝力气,搭在他背后的那只手也随之滑落。

“帕斯……没事了。我就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昔日意气风发,清秀俊逸的少年在遍地的曼珠沙华中永远沉睡了下去。奎师那静默地注视着友人的面孔,没有再说一句话。

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没有歇斯底里的崩溃,也没有决堤的泪水。一切仿佛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唯有鲜血染红了他的视野,泣血的孔雀早已分不清自己手背上的血滴究竟是来自帕斯干涸的断臂,还是自己的眼睛。

这一幕已然注定。

这是新的故事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打败迦尔纳的英雄,只有一个。而那个帕斯……不在这里。

你其实早就知道,不是吗,奎师那?

你的慧眼早已看破了过去,现在与未来。你知道你所认识的帕斯不是完成这个使命的人。

可你却向他隐瞒了真相,并默默看着他一步一步沿着既定的路线走向终点。

成熟的娑罗树可以用繁茂的枝叶支撑起三千大千世界,然而这并非一株幼苗能够背负的东西。从保护兄弟的责任,变为保护般度族的尊严,再到一个国家的重量,乃至婆罗多的命运……

对于一株幼苗来说,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同样的种子,在同样的时节,也会因为不同的环境,生长出不同的模样……这里没有适合种子蓬勃生长的土壤,那颗幼苗在这个扭曲的世界里注定会夭折。

既然这个阿周那注定是个失败品,另一位阿周那会成为扭转大局的存在,那么何必留这么一个失败品,和其他的幼苗争夺养分呢?

所以你任由你精心呵护的幼苗枯萎,以保护另一株幼苗。唯有这个世界的阿周那死去,难敌才会对般度族掉以轻心,给般度族喘息的机会……坚战才会不再抱有侥幸,开始依靠自己的力量。

是你放弃了他……

就像丢弃一件不趁手的工具。

这都是因为你!

比彻头彻尾的绝望更可怕的,是命运给了你一丝微弱的希望,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它掐灭。

你给了阿周那虚伪的希望。

你虚情假意地陪伴他,引导他,却并未试图改变命运,也并未试图干涉他注定的结局。

你罪有应得……

自从属于这个特异点的阿周那战死,这并非奎师那第一次在梦里回想起阿周那阵亡的情景。也并非第一次满头冷汗地醒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在沙盘旁边睡着的,沙盘上还留着自己跟迦勒底一行人演练战场上可能出现的情况时留下的痕迹。

再后来,来自不列颠的女王说要提防因陀罗耆特的夜袭,于是走了出去,迦勒底的御主说会留意archer是否回来,奎师那知道他们只是陪王出去找宵夜吃,并没有点破,只是留在营帐内小憩片刻,等着他的友人回来。

此时,听着帐外的欢声笑语,他的帕斯八成也被拉去吃宵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