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名神官一声厉喝,每个人登时望了过去。
之前,他们皆是看着肖跃笔下的世间百态,倒是没有马上注意到石碑的下半部分。此刻诸人视线刚落,场间便响起了数道吸气之声---
大部分人的神色,变得极为精彩。
惊讶、迷惘、愤怒、不解、好奇,不一而足---因为,在石碑正中靠下的位置,有一道不算浅的刻痕,它很像是一堵墙,把石碑中的世界分为两半。
那些红尘中嬉笑怒骂的人,头顶顶着一轮太阳。
笔直的线条自太阳外围生发,代表着明晃晃的光线。真实的世界里,人们正是沐浴在圣天神辉之中,这么画并没有什么不妥。
而在画面的下半部分,则有着无数繁星和一轮新月。
肖跃的刻画不如陆庆凡的细腻深刻,然而人们依旧能看出那片夜空的静谧祥和。夜穹之下,同样有很多形态各异的人,他们在吃饭,在劳作,在静思,在修行---这一幕看起来和先前没有太多区别,然而明眼人一下子就清楚了肖跃的用意。
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堵墙将其硬生生地隔裂。
当年,教皇以无边圣术将异教尽数驱逐至极北废地,又征用大量劳工在内陆的边界修建了一堵绵延不知几万里的高墙。无数人为之而死,虽然教皇将他们尽数追封为英灵,可死了就是死了,留个身后名又有何意义?
而肖跃,画出了一个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有一道分割线。
这条线,就是那堵墙。
“你把那些异教妖人画进来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信圣天,在废地里受尽磨难,可为什么有的人看起来还是笑嘻嘻的?”
先前开口说话的那名神官接连质问,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肖跃看了其一眼,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跟我说话呢?”
“跟我说话,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嘛?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就是僭越与冒犯。”
“……”
所谓僭越与冒犯,指得自然是肖跃如今的位置。
他站在诏言掌教的身后,便代表着获得了前者的认可。等级森严的圣天教中,即便是高贵的白袍大神官,也无权对掌教的弟子和门徒横加指责。
肖跃,便是认准了这一点。
可那名神官气极,又哪里肯善罢甘休---这家伙施施然地把异教画了进来,而且还画得如此生动祥和,简直就像是把那些妖人和圣天提到了同等的高度。
“贱民!”
其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贱民,如此十恶不赦竟还不知悔改---看本座不将你严惩,以告…”
“告”字刚一出口,其却忽然感到极大的压力---
那压力,如山。
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他的背上。
咔--嚓--
只听一声脆响,这名神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凄惨至极的哀嚎自其唇间迸出,而他整个人也已瘫倒在了地上。红色的神袍随即散开,看起来像极了一滩深沉的血渍---
这个人,半天没能爬起来。
因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是的,方才那座山压断的不是别的,而是其的脊骨。此人像瘫软的烂肉般蠕动了两下,便无声无息了。
紧接着,一连串的星光在诸人眼前闪现。
星光依然清澈,但却透着股冷厉威严的意味。诏言面无表情,黑发如瀑布般在肖跃眼前微微晃动---
“我认可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神官来质问。”
“无论你为谁效力,都得给我去死。”
“……”
三日之内连死两名神官,且都是诏言亲自出手。
即便是信仰自由的北疆,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肖跃的视线越过诏言,落在了那名神官的尸体上---是的,这个倒霉的家伙不可能不清楚圣天教内部的等级划分,而其之所以大声斥责,正是因为背后主人的需要。
而他,是陆庆凡的随侍。
陆庆凡的随侍,自然也为明谕效力。明谕与诏言不对付,又不好亲自开口,便需要一个甘愿牺牲的下属。
---上梁不正下梁歪,亵渎圣天的贱民的主子,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诏言,仿佛毫不在乎。
她站了起来,写字问道:“为何有此一画?”
肖跃神情一肃,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因为,异教也是真实存在的。”
“醉翁前辈让弟子画下圣天的模样,说起来巧,弟子和陆道友竟是想到了一处---我们都没见过教皇陛下,也就不敢乱画,转而选择了描绘世界本身。”
“陆道友的世界里,大家都在拜圣天。这当然没有错,圣天在我们头顶儿上,给我们提供光与热,愿意相信的人自然可以跪拜。可是,除此之外,人们也得吃饭吧?也得睡觉吧?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吧?就算是异教,也不会天天想着跟圣天喊打喊杀。”
“换句话说,他们要吃饭睡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这就像是我们头顶儿的黑夜一样真实。否则,异教徒早就被饿死了,还用得着教皇他老人家出手镇压?”
此言一出,很多人瞳孔微缩。
没有人料到,肖跃和陆庆凡都画了一个世界,可是他们笔下的世界却是如此不同。蓦地,一道微哑却又非常好听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陆庆凡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来到了肖跃面前。
“无聊。”
他说道:““你画得东西,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