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血腥气仿佛一张粘稠厚重的网,将沈越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恍惚地望着地面,仿佛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怎会来到这个人间地狱。
直至一阵“踢踏踢踏”的动静响起,然后有人站在他面前,喝道:“你是谁!”
他迷茫地抬起头,似乎并没有听懂那人在喝问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将视线投向那有如虚空一般的地面。
马上之人似乎生气了,“哗啦”亮出了兵刃,刀尖径直对准了沈越的额头。而沈越却置若罔闻,丝毫不觉近在咫尺的寒光只消一瞬就能夺去自己的性命。
他毫无反应,可他身后的亲卫却又惊又怒。
他们齐齐拔刀,或护卫在沈越身边,或对那喝问者锋刃相向。一个亲卫大声解释,“西魏”、“太子殿下”、“营救”几个字断断续续地溜进了沈越的耳朵,可他却恍恍惚惚地喃喃自语:“我来了,你在哪里?”
喝问沈越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遵照甘营儿军令守在雪谷入口处设障堵截以阻拦陈威叛军逃窜的青龙营将官楚阳。
楚阳本就出身甘家军,当年伏龙坡一役之后,他带着青龙营八百士卒逃出陈威追杀,在东艮山落草为寇。五年前,甘营儿自西魏返回南秦,四处寻觅甘家军故旧。消息传到东艮山,楚阳激动不已,兴冲冲地收拾行李,携着老幼带着家当,轰轰烈烈地来投靠甘营儿。
当年,匆匆之下,楚阳只来得及带走八百士卒。而五年后,他却带着一千八百多人来投靠,令甘营儿惊喜不已。
一番深谈之后,楚阳便成为新甘家军之青龙营的副将。
青龙营擅长包围、堵截、设障、埋伏陷阱等。甘营儿便命楚阳负责此次大雪山一役之堵截叛军逃窜的任务,并要求他,直至叛军不存一人,楚阳方可打开谷口。
而她在进入雪谷设伏的前一夜,单独将楚阳留下,托他给沈越带个话——
“若是此战之后我还活着,你只当我与你说了个笑话。若是我死了,你便告诉他,我终究天赋有限,成不了我父亲那样的大将军。多谢他不厌其烦地教导与我,只是我们终究缘浅,望他莫再挂念我。”
楚阳比甘营儿大了十几岁,几乎是看着甘营儿在甘家军中长大的。这话一说,楚阳顿时心酸无比,怒道:“你自己且与他说,我老楚可说不来这酸话!”顿了顿,又道:“大将军那样的人,莫说咱们南秦,就是在偌大的东洲大陆上,几百年来也就出了一位。你说自己比不上大将军,这一点我老楚承认。然,那陈威就算得了大将军的悉心教导又如何?须知咱们甘家军百战百胜,不仅仅是靠大将军的文韬武略,别忘了——还有咱们甘家军儿郎们的令行禁止和悍不畏死。这才是咱们甘家军的嫡传宝贝!”
甘营儿被楚阳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用力点头道:“正是!这才是咱们甘家军的嫡传宝贝!”
尽管先前楚阳听甘营儿那番小儿女的话时,对沈越多少有些不屑一顾。而此刻骤然一见沈越,心里顿时五味杂涌,说不出是惊是悲是痛是哀。
他“啪”地跳下战马,先是面色凝重地上下打量了沈越一翻,然后道:“你来晚了。此战已终,这里——”他指着身后黑红白交错斑驳的战场,悲声道:“除了我麾下的四百士卒,其余的甘家军儿郎,都在这里了。”
在他的身后,幸存的甘家军士卒在战场上小跑着来去,有的在搬运受伤的兄弟,有的则在尸首堆里仔细翻检,期冀能够在其中找到尚存呼吸的甘家军。
四百士卒,在这天阔地窄的雪谷里,在数以万计的密密麻麻的尸骨当中,醒目而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