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上覆盖着厚厚的布巾,并没有血渍渗出,却散发着浓烈的药膏味。布巾下,隐约可见青黑的药膏,腥臭而刺鼻。
骈指轻轻搭于腕间,沈越的眉头很快拧起,看得一旁的豹奴紧张不已,只觉得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他见这位年轻的沈先生敛眉垂目地切脉,半晌不语,随即又将指尖探向病人的额头。
这一瞬,他紧张地发出尖细的呜咽声,仿佛被掐住脖颈的猫儿——只见沈先生修长干净的指尖才堪堪一触额头,相触处的皮肉便松松地塌陷下去,仿佛那皮肉下藏着一泡水,不堪丁点儿负重。
沈越也给吓一跳——他医治过那么多重症病患,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可如眼前这位的,还真是少见。
他收回手指,转而探向病人的鼻腔。接着,掰开口唇,又向口腔内探去。甚至,他低下头,将鼻尖对着病人的口腔,去细嗅口中的异味。
接过小陈哥递过来的湿帕,沈越细细擦拭着手指。沉吟片刻后,他问道:“请大人将当日校尉大人受伤的经过细细讲述一遭。”
豹奴一怔。
那么多郎中来给公子医治,这位却是头一个要详询受伤经过的。
他犹豫了一下——毕竟,这事儿委实不大光彩。
沈越见状,不悦道:“对着郎中,大人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么?若不知受伤经过,在下如何判断?如何诊治?”
豹奴咬咬牙,心道:也罢!倒叫大家伙儿听听,那位韩大将军是如何做人的!
吴朔受伤的过程,只怕沈越比豹奴还要清楚。当时,他与廿三就潜伏在中军帐外。
但是,他需要更详细的内容。
譬如:是什么砸伤了吴朔?当时是如何处理的?吴朔的反应如何?等等等等,于诸多细节,他不厌其烦地再三追问,甚至对于砚台是干的还是带墨的,就问得甚为仔细。
直至大半个时辰后,豹奴答得口干舌燥,这方停了下来。
沈越转而望向早已在一旁听傻了的两位老郎中,肃色道:“如此看来,校尉大人的病因着不仅仅是外伤,更要紧的是,是内伤。”
内伤?
两位老郎中彼此一对视,皆自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惑。胡郎中随即问道:“如何是内伤呢?难道是砸坏了脑子里面?”
这句话只是猜疑,可听着豹奴耳中,却是“嗡”的一声。
他当即慌了,结结巴巴急问道:“脑子。。。。。。脑子里面?怎么会?怎么会?那,那,那还能活么?”
沈越责怪地瞄了乱说话的胡郎中一眼,开口道:“并非砸坏了脑子里面。在下所说的内伤,是砚台带着的墨汁,浸染了伤处。因为当时清洗不彻底,墨汁渗入腠理,随血液流转,使得皮肉之下感染受邪,进而生发毒性。”
见豹奴一脸茫然,还是没听懂的样子,他又耐着性子解释:“说来,被砚台砸中导致的外伤,并不严重。而军中的创伤药疗效不错,所以外部伤口很快就结痂了。可也正因为如此,不能及时发现内患。”
“墨汁看似寻常无毒,但其实包括了多种成分。在下猜度,砚台中的墨可能是油烟墨。油烟墨以桐油、生漆、猪油为原料,又掺以骨胶、麝香等物,成分复杂。虽墨汁触之无恙,可进入血液后,会污染净血。而污血凝块,滞留于皮下,就会生毒。这毒便是导致校尉大人头痛不止的原因。”
“是是是,正是油烟墨。韩大将军素喜油烟黑亮,不喜松烟墨色清淡。”豹奴连连点头,不住称是,脸上也泛出了几分喜色。
尽管于沈先生的话还不是彻底明了,可到底还是听明白了五六分。尤其是对于油烟墨的猜测,极其准确,更是令豹奴感到希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