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丰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里。
一道屏风隔开了两桌酒席。
听着屏风外男客那一桌上热热闹闹的声音,又是敬酒,又是奉承,女客这一桌上则显得安静了许多。
刘家长媳偷摸瞅了婆婆好几眼,见她神情恍惚,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悄悄推了女儿一把,低声道:“去,给祖母敬杯酒。”
望着孙女双手捧着的酒盏,刘大娘赶紧收拾起失落的心神,强打精神地接过酒盏,摸着孙女儿的额发,掩饰道:“看我,高兴得都糊涂了呢!总想着这喜事是真的么?唉!老了——”
一旁的亲家母“噗嗤”一笑,“那是!守备府的一等账房先生,可不是寻常人能担得起的?莫说是亲家母,就是我们这一家子,也都乐糊涂了呢!”
刘大娘瞅着甚也不晓的亲家母,有心说点儿什么,可话到了嘴巴,还是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不管自己是多么惊惶,可如今,两个儿子都受了人家的恩惠,甚至,都是再为人家做事,押上了阖家老小的人头性命。既如此,害怕又有什么用?
她垂下眼眸,将手中酒盏一饮而尽,掩饰住了眼中复杂难辨的神色。而坐在下手的长媳却心里一“咯噔”,觉着婆婆这样子似乎并不欢喜。可是,她又想不通,为甚婆婆会不欢喜?难道是为小叔的伤而挂心?
她想起数日前自己返回婆家,乍见小叔的血衣,吓得脚软险没跌过去。原以为,伤重的小叔会熬不住,谁承想,守备大人居然赏下一支老参来,丈夫又花了大价钱请了好郎中来医治,总算救了回来。
当时,她瞧着那银钱如流水般哗啦啦地用掉,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肚子里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回,深觉得小叔就是个拖累人的祸害。岂料,小叔的伤尚未痊愈,丈夫就升职了。
消息传回娘家,父亲当即提出要摆酒庆贺。还是丈夫稳重,劝住了父亲,说算不得什么大喜事,不好太过张扬,只请了两家亲眷一道吃顿酒便足矣。
想到这儿,她夹了一块葱烧参送入口中,软糯鲜肥的滋味顿时盈荡唇齿。这样好的筵席,她还是第一次吃。虽说价格不菲,可丈夫说了,都是自家人,花这个银子不冤枉——这话令她颇为感动——毕竟,也是给她在娘家人面前长脸。
及此,她不免又生出对小叔的几分愧疚和感谢。毕竟,没有小叔拼死逃回报讯,就没有丈夫的升迁。而既然承了小叔的情,她也要有个好大嫂的样子,不能总看着小叔这不成器那不像话什么的。
包厢的门推开,小二又端着热腾腾的菜进来了。
白瓷汤盆的盖子一掀开,亲家母当即就一惊一乍地叫出声来,“哎呦喂,竟是这等稀罕的好吃食呀!”
她转向刘大娘,眉眼皆笑地啧啧称赞,“都是自家人,您可真是太客气了!”说着,便冲着女儿使个眼色,要她赶紧先给婆婆盛碗热汤。
这寒冬腊月的,甭看只是一小把菠菜,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呦!若非女婿争气,自己哪有福气在这个时节喝上这汤?
这哪里是一碗汤,分明是一碗亮瞎眼的银子呀!
碧翠如玉的菠菜叶下,鹅黄的蛋花漂浮如絮,清香扑鼻。然,刘大娘却只是瞪大了双眼,仿佛她眼前这碗里盛的不是菠菜蛋花汤,而是一颗扑通扑通的心脏——是自己这颗吓得够呛的心脏。
宴客前,她是看过菜单的。她记得清清楚楚,菜单里并没有点菠菜蛋花汤。既如此,那么,这碗汤从何而来?
她突然想起,那日,沈先生的小厮也端过这么一碗汤,说,这是守备府内院小厨房来的。。。。。。
她登时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自然,除了眼前的女客们,并无他人。
而与此同时,一屏之隔的男桌上,刘家长子的脸色也隐隐发白。
他知道,这是沈公子来向他道喜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