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钱人多,酒楼食肆满大街都是。自魁星楼、状元阁这等一流酒楼,到街边只飘着巴掌大的花布招牌的小食坊,却没有一处吃饭喝酒的地方唤作“魏一楼”。
因为,“魏一楼”并非一座阁楼。
亥时初刻,一辆乌漆的马车便静悄悄地候在巷口。
沈越裹着素白缎面的大麾,身后跟着廿三与小陈哥,悄无声息地上了马车。
马车看上去不大,内里却很宽敞。除了有一塌可供沈越坐卧之外,还有一只小小的案几和两只棉绸包面的蒲团。
小陈哥曲着腰背,将马车里的每一寸地方自上而下细细检查了一番,又轻叩厢底,听听有无夹层。他将案几下的抽屉拉开,各个角落摸了一遍,又以银针探过案几上的点心茶水,最后,还不忘抬脚在那两只绵软的蒲团上狠狠跺两脚。这好一番忙碌之后,小陈哥才放下心来,冲着沈越点点头。
廿三则守在门帘处,一手按着腰间硬物,另一手则微微掀起门帘,视线在黑衣驾车人与四周之间往返逡巡。
马蹄是裹了布的,抬蹄落掌之间,只有极轻微的声响。车轮亦是做了特别的加工,不闻丝毫轧轧声。
这样一架马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街巷间,仿若鬼车。
夜幕下的京城,令廿三格外陌生。
白日里所有可以用于标记的符号,此刻,都仿佛化为虚无。招牌、树木、屋宇、拴马石。。。。。。等等等等,失去了光亮的庇护,悉数都被夜幕所吞噬。
他瞪大双眼,竭力想从路边的黑影中辨识出一丝半点儿的痕迹,却徒劳地发现,夜幕下的京城,是他完全不认得的京城。
他有些气馁,可又不甘心,便愈发谨慎了,几乎是目不交睫地盯着驾车人。
子时将至,马车堪堪停到了一处院落前。
大门外,有个仆役模样的人手提灯笼。
见马车停下,黑衣仆役便迎了过来,体贴地将车厢前的地面照得分明,方便沈越下车。
沈越的身影将将立稳,两扇大门无声地缓缓打开,像是怪兽张开黑黢黢的大嘴,伺人而噬。
“贵客,请——”仆役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廿三,身形快速地向后退去,转眼间便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
廿三只呆了一呆,便立刻警醒过来。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紧紧握住腰间短匕,站在沈越身前半步处,以防有人偷袭。
“走罢!”身后传来沈越的吩咐,淡淡的,似乎并无所谓。
大门里,是一处平坦的院落。
说它平坦,是因着这里一切皆无。寻常人家院子里该有的石桌石凳、花草树木、水缸杂物等等,在这个院子都看不见。入眼的,只有正对着大门的一间低矮平房。
院落很大。沿着只得一人行走的窄窄青石板路,廿三心里暗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在数到第一百步的时候,他停下来脚步。眼前正是一扇木门。
廿三正琢磨着,是该客客气气地敲门,还是蛮横地一脚踹开门,不防肩上落下一只手,惊得他差点丢了灯笼。
“我来。”是公子爷的声音。
廿三悄悄地长吁一口气,赶紧让过一边,耳根却觉得有些发烫。
沈越的手方靠近木门,尚未叩响,木门却像先知先觉似地“吱呀”打开了。
门里,幽黑一片,立着一人,个儿高,形瘦,却看不见面容。廿三借着烛火的光亮,只能瞧见他半截身子,以及衣摆下露出的两只大脚。
“沈兄,一切安好?”
“夜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