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拉开被褥,将自己蜷缩在薄被之下。阴冷的潮气挥之不去,他的骨头有种隐隐的痛。
恍惚中,他突然听见窗户轻轻响了一声。
起风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可随即,他立马清醒了——起风不是这个声音。
他随即睁开眼,一声“嗷”还未叫出口,就被一块布塞进口中。
对面的人冷冰冰地望着自己,眼神如刀锋。倒是钳住自己脖颈的黑小子嘻嘻低笑:“到底是经年的老仆,机警得很,一点儿动静就能醒过来。”
沈公子?长随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便放弃了挣扎。
“老叔受惊了!”黑小子俯身凑到他耳边,“听闻老叔原本有什么话要跟我家公子说的,是不是方才在钱老爷跟前不大方便啊?现下我家公子来了,老叔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长随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老爷说过,不能露出一个字,不然,就是给钱府招祸。可是。。。。。。
“老叔是不是最近心神不宁啊?”黑小子仿佛是他肚里的蛔虫,“是不是总觉得有人在喊你?是不是像极了赵富贵的声音?”
廿三的嗓音刻意压得很低,腔调拉得很长,轻而缓,像是远方的风吹来的声音,又像带着梦境中的喘息,不知不觉中勾起了长随惶恐不安的心绪。
仿佛受到了蛊惑般,长随点点头。
“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罢!我们保证一个字都不说出去!说出来,就是救了赵富贵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黑小子口舌如簧,还不等长随说什么,就先巴拉巴拉了一串好话。只是,他手下的劲儿却不曾松懈一丝,仿佛在暗示着长随:若是不说,你的脖颈只怕要不大太平了。
沈越自袖中取出一只金线绣幅的荷包,当着长随的面做了个上下掂量的姿势。荷包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长随立马意识到道,里面起码有三个以上大银锞子。
他盯着那精致无比的荷包,想咽口唾沫,怎奈嘴巴被堵着,咽唾沫格外吃力。他发出“呜呜”的声音,又冲着沈越连连点头。下一刻,嘴里的布团取下了,同时,却明显感觉到后颈处的手指微微加了两分力度。
长随僵了一僵,不敢回头去看,只得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偷看对面之人的脸色。见沈公子略一点头,“说罢”,他便低声说起当日的情形。
数日前,长随奉钱秀才之命去到邻县收租。返回时,因着下雨耽误了脚程,便只好躲进一间破庙里。
他素来机警,即便躲雨,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在大殿里生火取暖啥的。菩萨像结跏趺坐在莲台上,膝头置瓶。那泥瓶只剩下半截,倒是菩萨头顶的帷幔还算完整,纵有些破败,但起码能遮挡住上方的梁柱。
草草吞咽了几口干粮,长随便栖身在这梁柱上。
梁柱粗大,他坐在上面并不辛苦,只是若要躺下来,就为难了。他将自己绑在梁柱上,免得夜里犯了困意掉下去。
黑暗中,庙外的风声雨声交杂不息,“哗——”“哗——”,树影瞳瞳,晃动不止,似乎拼命要将凄风苦雨卷进这破庙里。
长随冷得瑟瑟发抖,蜷做一团,却丝毫不敢下来生火取暖。毕竟,身上藏着一百多两银子呢!银票贴肉收着,他很放心。而唯一不放心的,则是这一晚上是否能安然度过。
虽说这几年来,新安五府还算安生,也没啥大的山匪河盗,可小毛小贼却从没断过。说起来,这些毛贼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三五成群,专抢落单的过往旅人,一阵风似地刮过,抢了便跑。毛贼们奸猾得很,来无影,去无踪,抢的又是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纵报了官,也毫无结果。
长随不敢有半分大意,宁可穿着湿衣衫躲藏,也不愿生起来火——在这样的风雨夜里,谁晓得破庙中的一团火光会不会招惹来不怀好意的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