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孟绦真是人精中的人精,纵此刻心里慌乱成一团麻,可依然明白这会儿该说什么话。他是国主最最信赖的伴当,自是晓得国主最挂心的是什么。而眼下太傅大人就在跟前,太后娘娘也做不得妖,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
甘韫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寝宫的。她只着一袭日常宫服,杏白色的宫涤轻飘飘地垂在腰间,愈发显得人瘦如柳。她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只插了根素面玉簪,一路跑来,发髻有些松散,玉簪更是歪着,摇摇欲坠。
姜太后瞧着这样,嘀咕了一句“轻狂”,而老太傅却不以为意,心道到底夫妻情深,纵王后的体面都可以不在乎。
甘后匆匆向老太傅和太后娘娘见了礼,便凝神细听院正的解释。院正将可能发生的各种风险细细解说了一遭,然后就只眨巴眨巴眼,等着王后娘娘的懿旨。
甘后并没有迟疑太久,只略略蹙眉斟酌了一番,沉声道:“就用你说的法子。圣上身体虽有些虚亏,可毕竟早年的底子尚佳,经受得起。”
院正偷偷舒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听得一旁高座之上的太后娘娘阴阳怪气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国主年轻时,身子确是康健得很,然这些年来,却日日衰败,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哼!若是这般冒险有碍圣体,你担当得起么?”
甘后转过身,正面对上太后娘娘,一派肃然:“圣上一向持身甚谨,娘娘爱护圣上的心意,妾身感铭于心。圣上操劳过度,失于保养,确是妾身的疏忽。”她瞅着太后变了颜色的面孔,冷冷一哂,和缓的语气随即一扬,斩钉截铁道:“倘若圣上有个闪失,妾身必然以性命相报,不知——娘娘可否满意?”
此话一出,偌大的寝宫里立为森冷之气所绕,诸人仿若顿时坠入冰窟般。
姜太后说那话,原是要给甘后扣个“妖媚惑主”的帽子,岂料甘后竟要以命相陪,完全出乎姜太后的意料,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甘韫儿端坐在龙榻前,垂首对着榻上的男子。她似乎是在凝视他,又似乎双眸空空,什么都不曾入眸。
自相识的第一天起,这个男子便在她心里留下了影子。这影子一日一日加深,成为她生命中永远的烙印。她喜欢这个男子的天真淳善,有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这样的脾性,竟会出现在君临天下的国主身上!而有时候,她又是失望的,沮丧时,甚至是愤怒的——这样的君王,这样的丈夫,怎能如此软弱?
她曾经试图想要改变他,令他果断而悍勇,然,却是失败的。后来,当无嗣的压力向着她铺天盖地而来时,她曾经颇感失望的丈夫却一力承担下来,将她安逸地庇护在身后。那一刻,她是心怀感激的。若不是他的全力护持,只怕她会成为最令自己憎恨和不齿的深宫怨妇,终日为了想象中的对手而算计和抱怨。
她以为,此后的一生就如平静的河水,悠长的时光就如宫墙的倒影,日复一日地从东转到西。而她与这男子牵手至老,在这煌煌宫苑之中白发相对。
惜哉,风雨总是不期而至。都说晴天霹雳只在传说中才有,却原来真的晴天霹雳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日之间,天旋地转。
她依旧是王后,然,她却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她哀求他,求他为父亲平冤昭雪,换来的却是无奈的叹息。他同她一样,不会相信,但是,却不能仅凭“不相信”三个字就堵了朝臣和天下人的嘴。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他是个说一不二的君王,任谁都不能在他的决定下反驳。
可惜,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