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头一回,裴良玉坐着自己的太子妃步舆进宫,以至于凤仪宫人在见到裴良玉的步舆停了,她从里头下来,才慌忙迎了上来。
裴良玉和平时进宫的打扮不同,身上穿戴甚至不够齐整,别说禁步了,连个玉佩也没挂。头上也是,虽都是珍品,却只有几件,不怎么成套,但难得是舒服。看着舒服,穿戴的人也舒服。
不过她板着一张脸,并不像平日的和善。想起方才慌慌张张进门拜见皇后的程司闺,宫人们都好似明白了什么。
裴良玉到殿前时,已有人快步通报:“皇后娘娘请殿下入内。”
皇后只看了她一眼,便惊讶道:“怎么穿成这样。”
“儿臣参见母后,”裴良玉行了个礼,便在皇后的示意下走到她身边,面上染了几分羞赧,“儿臣听说这贱婢还胆敢来寻母后,怕母后受她蒙蔽,一时情急……”
听了裴良玉的话,皇后也没先下定论:“到底怎么回事?”
“青罗,你替母后讲讲。”
“是,”青罗应了一声,从那日福盈的傅姆如何抓了两个小宫女,到今日裴良玉如何审的程女史,又如何派了人去向程司闺对峙,都一一说了。
裴良玉见皇后眉头紧锁,便又喊了秋娴上前:“儿臣见程女史谎话张口就来。半点不怕被拆穿的模样,心里有了疑惑,便叫这个宫女去寻程司闺问话,哪知……秋娴。”
“奴婢奉太子妃之命,往司闺司问话,程司闺先是一口咬定程女史那日与她同在房中理事,而后在奴婢说出,程女史已经认罪时,又说她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秋娴说着,面上突然显出几分恼怒:“奴婢请她到长平殿,她便说太子妃刚嫁进宫就要对皇后娘娘的人下手,要来寻娘娘哭一哭。奴婢未料想,她、奴婢便赶忙回了殿下。”
“你胡说!”程司闺喊冤。
秋娴听得此言,忙反问一句:“难道这些话,不是字字句句都出自司闺您之口?司闺司中多少人都听着呢!”
“秋娴,母后面前,不得无礼。”
秋娴忙告罪退下。
裴良玉悄悄看了一眼皇后,才小声道:“儿臣非是不信母后,只是这程司闺在东宫时就敢这样嚣张,到了母后面前,还不知要怎样颠倒黑白呢,是以儿臣才……”
皇后拍了拍裴良玉的手:“你放心。”
裴良玉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乖巧应了,配上她今日稍显清淡的衣裳妆容,看上去只软软的,雪兔一般,软软的叫人觉得没什么攻击性。
见皇后面色松了几分,裴良玉才道:“还有一桩事,怕须得母后出手才成。”
“朝堂上的事,儿臣作为太子妃,都还要太子遣人来说,方才知道几分,怎么程司闺姑侄,就能说得好似亲眼所见一般?那会儿大朝可才散了不久。”
皇后点了点头,看着底下不住喊着饶命的程司闺,神色淡漠得像看一个死人。
“先领去偏殿,好生看管起来,再传宫正。”
等皇后身边的宫人拉了程司闺出去,裴良玉也是以青罗两个出门,方拿出了打东宫带来的两本册子。
“这两件东西,是太子给儿臣的,原是说不能叫母后看,怕您伤心。但儿臣想着,母后若什么都不知道,这些贱婢的党羽在背后进言污蔑,让母后误会东宫,才是真正伤母后的心。便还是带了来,请母后过目。”
皇后拿起一本册子,随手翻了几页,都是裴良玉进宫前,程司闺犯的事,哪年哪月,写得清清楚楚,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而后她又拿起了另一本徐司闺的,翻过几页后,手指都气得有些抖,而后一把将册子拍在了桌上:“这两个贱婢!”
“母后,”裴良玉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感受到轻微的疼,才摆出一副担忧自责的模样安慰,“她们既然敢欺上瞒下,仗着母后的信任,曲解母后的好意,做出这么多祸事,必然是要狠狠的罚的,但为两个不忠的奴婢,犯不着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皇后被裴良玉劝了劝,强压下火气:“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臣打算彻查此事,先处置了程司闺一干人等,若是徐司闺没牵扯进来,便打算等她日后犯错时再说。”
皇后一怔,叹了口气:“好孩子,你不必顾忌着本宫。”
两个司闺都是她点的,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若都翻出来,难免是她皇后识人不明。
皇后看着桌上两本不薄的册子,想起方才看见有几桩年月早的,太子也曾同她说过,是她听信谗言,没信太子。又想到这是太子失望之下,不肯再同她这个母亲说,方命人一一查证记录,便只觉心里拧得生疼。
“儿臣可是您儿媳,不顾及着您,还顾忌谁去?”裴良玉柔声道,“您可是母后啊!”
裴良玉说着,将册子又往自己这边收:“何况太子的意思,这些都是要瞒着的,不止不能叫您知道,更不能传扬出去,您可别在太子面前出卖儿臣啊!”
皇后强扯出三分笑:“母后知道了,这程氏的事,母后处置,徐氏那边,你若不好处置,只管告诉母后。”
“儿臣知道了,儿臣有母后呢,”裴良玉哄得皇后面色缓和,才道,“其实儿臣倒盼着徐司闺聪明些,不要再犯。虽说因着从前的事,必不会饶过她,可一连处置了两位司闺,儿臣也怕司闺司转不动了。毕竟母后挑的人,在才干上,那是没得说的。”
听得这话,皇后心里才舒坦些:“才干虽重要,用人却还得以品德为上。”
“母后说得是。”
皇后点了点头:“日常大典都少不得三司女官,你可想好叫谁做司闺了?”
“这……”裴良玉其实早已决定,不再从司闺司提人上来,却故作迟疑,“不瞒母后,三司曾呈上来一份名册,都是从底下举荐上来的,但因着两位司闺的事,儿臣又才进宫不久,便想再多看看。”
“很该如此。”
裴良玉得了皇后赞许,才露了笑,做出考虑的模样,“不过,让徐司闺全权主理司闺司,儿臣还是有些不放心,若不然,儿臣将三司主官平调一个过来?”
“郑司则与曹司馔都是三司老人,有她们在,司闺司应不至于是徐司闺的一言堂。”
“那就郑司则吧,”皇后很快下了定论,“曹司馔不如郑司则果断凌厉,理事上也差几分手段。本宫记得云裳在司则司任掌严?”
“是。”
“那就把她提上来,她跟在李尚仪身边多年,管司则司,倒不算难。至于另一名司则,再从底下提一个上来就是。”
“都听母后的。”
裴良玉笑得眉眼弯弯,又一切以她意见为先,皇后便是心气再不顺,也被哄得好了。
等到此时了结,皇后还特意叫裴良玉留下来用了饭,才放她回去。
等裴良玉走了,宫正才捧了一张纸来,呈给皇后。
皇后逐字看完,等看见程司闺与后宫妃子有勾连时,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拉下去,务必将一众党羽问询清楚,没查干净之前,可别叫她死了。”
裴良玉走后,凤仪宫发生的事,她自然全不知情,但就算知道了,心里怕也没几分惊讶。
回到长平殿,青罗与秋娴都来恭贺裴良玉。
“是郑司则要做司闺,云裳要做司则,要贺也是贺她们,贺本宫做什么。”
“奴婢贺的是殿下掌权三司,她二人之事,迟些再贺,也未尝不可。”
“只是没了个程司闺,就说掌权三司,还为时尚早,”裴良玉道,“日久见人心,若不成,便一个个换过去就是。”
“到底没了程司闺,算是给了三司一个震慑,怕得好些日子,没什么幺蛾子了,”青罗笑问,“殿下预备何时将此事告知三司?”
“不急,”裴良玉道,“郑司则与曹司馔何时给了调查好的人选,何时再宣布就是。”
“殿下,”齐瑄才从紫宸殿出来,就听姜斤斤道,“今儿先是程司闺去了凤仪宫,而后太子妃也匆匆赶去,听说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而后,凤仪宫叫了宫正司去,将程司闺领走了。”
“太子妃可回东宫了?”齐瑄得到了答案,只蹙着眉,让快些往东宫赶。
待进了长平殿,齐瑄却没见着人:“太子妃呢?”
“禀殿下,太子妃在园子里。”
齐瑄又快步从廊下往后面园子去,才走到门口,就看见裴良玉正坐在秋千上,让宫人推着,一下一下的荡着。
见她脸上全是笑意,齐瑄方悄悄松了口气,脚步也没那么急,变得轻快几分。
“你回来了,”裴良玉从凤仪宫回来,稍作休息,便在园子里晒太阳,因才活动了一会儿,脸上带了些微红“怎么还穿着朝服?”
“听说你今日匆匆往凤仪宫去,衣裳都不曾换,我担心出什么事,便直接过来了,”齐瑄慢慢行到裴良玉身边,“往边上坐坐?”
“才一回来,就要和我抢秋千,”裴良玉虽有几分不高兴,却也给他让了些位置。
齐瑄挨着裴良玉坐下,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秋千轻轻摇着,一旁的宫人也主动退到了园子外:“今日母后没为难你吧?”
“我是那等轻易就能叫人为难的?”裴良玉斜了他一眼,“你给我的那两本册子,我给母后看了几页,她已决定不再理会司闺司事了。”
齐瑄有些惊讶:“母后决定的?”
裴良玉傲慢的冲他扬了扬下巴:“本宫就是讨了母后的喜欢,你待如何?”
齐瑄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裴良玉,一时愣了愣,才笑道:“不如何。”
裴良玉恼了,左脚往边上踢了两下:“下去,我要自己玩秋千。”
“罢了罢了,”齐瑄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起身站到裴良玉身后,“太子妃殿下今日受累了,容我替您推推秋千?”
“推,”裴良玉往中间坐了坐,“推高一点,青罗她们怕我摔了,推得还不如我自己荡得高。”
齐瑄没说话,手上力气却稍稍加大了几分,看着裴良玉乘着秋千而起,园中很快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看着浅碧的裙摆随着秋千的来去而动,齐瑄突然踢了一脚旁边的桂树,桂花如雨般飘扬而下,乘着秋千在桂花雨中的裴良玉,就像是桂中仙子。
“你做什么!停下停下!”
等秋千停了下来,裴良玉赶紧从上面跳下,抖了抖身上的桂花。
“你突然踢树做什么,显摆你力气大吗。我今儿难得熏了香,桂花落了满身,只怕要把香味儿全压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