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慢慢消退,蒋兰宫被寒光晃得醒过来。
他略微动了动,知道自己正在杜萦回怀里,而身上的二十八颗锁魂钉依然深深地扎在身上。
杜萦回在脊背上摸了那么久,就是为了将这些钉子扎到合适的位置。
蒋兰宫不由得想起焚身销骨之时,钉杜萦回身上的那些,终于一并还回来了。
抱着他的人沉静好像一尊石像,蒋兰宫没有理会他,扭头望着悬在半空寒光耀眼的离合白刃。那光芒下一人来长的汉白玉盒子,验证了他的猜测。
“我该想起来了吗?”蒋兰宫沙哑地问。
抱在身上的手臂动了动,上方一双魔眼睁开。
蒋兰宫被他托起来,勉强站住,缓步走向那条石棺。
汉白玉棺盖已经推开,他扶着边缘停住,低头看着里面。
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棺中枯骨身形瘦小,绫罗绸缎仍包裹不住,细碎的骨茬从袖管中滑脱出来。从胸口直到脚踝,它裹着的衣物都是塌陷下去的,好像裹的不是人,而是散沙。
并非岁月将遗骨消磨,而是放进来的时候,尸体本就是碎的。
完整的部分,仅剩一颗头颅。
伏在棺边的人颤抖着,笑里断断续续夹在着泣声,无比绝望。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无法控制地从眼中掉落,摔碎在白骨额上。
记忆的旋涡慢慢搅动,躺在棺中的骸骨不知不觉间已和石棺前的他换了位置。
二人之间,本该如此相对。
一个人高高在上,另一个人屈膝座前。
蒋兰宫仰着头,跪在一级一级的台阶最下面,望着上方那张和自己格外相似的脸,胸中难以言喻的情绪宛如虫蚁啃噬般向全身蔓延。
“辽肃宗军师祭酒蒋殿,携辽肃宗军机要闻,拜见蒋宗主。”他双臂过头,叩首在地。
座上主君盯着边上烟雾缭绕的香炉瞧了不知多久,才缓缓瞥向阶下少年。
“我知道。”座中人声色清幽淡漠,“你处处说你是我儿子。”
细汗布满了蒋兰宫额头,顺着鬓边发丝滴在地毯上。
“你就是这么唬人把你放进来的。”座中人眼神飘忽,“做得挺好。”
他拂开香炉上的青烟,缓缓起身朝阶下走来,腰间红晶长剑无鞘,点点滴滴垂落着血光。
“来杀我?”上方话音轻飘飘的。
蒋兰宫依然脑门点地:“不知蒋宗主何出此言,对我心怀不满之人乃是老宗主,而将我逐出蒋家之人乃是家中逆仆,皆与蒋宗主无关。我是来投奔蒋宗主,不图认祖归宗,只求容身之地。”
脚步停在他面前,蒋兰宫静静等待着,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抚在脸上。
他随着那只手抬起头来,面向对方。
对面人托着他的脸颊瞧了瞧:“确实像我。”
而后笑了一下,道:“更像你娘。”
蒋兰宫后脊梁掠过一阵寒风。
那只手柔而缓地放下,点点手指令他起身。
蒋兰宫行礼,恭恭敬敬地拜谢。
蒋化吉回到座上,又抬手玩起了香炉上的烟雾,根本不再瞧他一眼,只问:“带来的东西?”
“回宗主,都在这里。”蒋兰宫盯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蒋化吉瞥了他一下:“那就去记下来。”
蒋兰宫拱手:“遵命。”
“回来。”蒋化吉忽然将他叫住。
蒋兰宫回来站在阶下等待他的指示。
上面的人坐起来些,眼神还是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蒋兰宫印象中,这个人似乎本不是这样飘忽不定。
“今天忙完了,到房里见我。”蒋化吉说。
“是。”蒋兰宫应着,跟带路的人退下。
蒋化吉随即捧着香炉朝台阶下走来。蒋兰宫继续走自己的,听见背后有跟过来的声音,没有停步。前面带路的人却好像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故意把步子放慢,让那个人一直幽魂似的站在后面。
“蒋殿,蒋兰宫。”身后人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是辽肃宗主君起的?”
蒋兰宫已经离他有一个回廊那么远,此时应该停步回答,还是应该装作没有听到,他心里有点发憷。
“好名字。”那个声音飘着,“比蒋兰……可好多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铜器落地声,蒋兰宫知道是香炉,没敢回头。
他随着人拐进宅邸深处,身后终于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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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萦回没有应答。
蒋兰宫怕自己刚才叫他
城楼上有修士巡逻驻守,蒋兰宫怕站久了把人招来,忙点了点杜萦回的手背:“借一步说话吧。亚父方才说什么还没给我看?现在可以看了么?”
杜萦回深吸了一口气:“能看。”
蒋兰宫的脚终于能挪动了,转过来望着他:“在哪里?”
杜萦回举目望向城外山影。
蒋兰宫跟着看过去,忽然听到身旁他说:“又骗我,你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