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秋兰迟疑了一瞬,问道:就算是有了消息,姑娘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亲自为父报仇吗?
沈瓷思忖片刻,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报不报仇,是以后的事情,但人总要活得明白些才好。谁杀了我爹,我不会放在嘴边随便问,但不代表我不在乎。我想知道,我得知道,就算没有能力报仇,也得将仇人记得清清楚楚,不要哪一天稀里糊涂地认敌作友,还让我爹在天上不得安生。
秋兰听了这番言语,心头不由为之一振。当年的变故,她原本便是目击者,忆及惨状,如在眼前。此刻再看面前这姑娘,更将这番听到了心里去。
她联想到了世子的身世,同样的至亲被杀,同样被蒙在鼓里。她突然想,世子会不会也同沈瓷一样,其实并不稀罕这份善意的欺骗,而是希望活得明明白白,活得清清楚楚。若是告诉了世子真相,令他辩清敌友,夏莲在天上,是否也会觉得欣慰?
秋兰其实已经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如今被沈瓷戳中了心事,情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暗暗怀疑,自己同王爷一直以来的隐瞒是不是一个错误。夏莲为王爷付出一生,若是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遗忘,实在令人不忍。好歹,好歹得让她唯一的血脉记得她,也记得她的仇人
秋兰呆在原地,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沈瓷见她出神,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秋兰这才醒过神来,浑身一个机灵,看向沈瓷道:姑娘,抱歉了,我现在有急事需要离开一趟,对不住了。
沈瓷从秋兰手中接过叠了一半的衣裳,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对她起了什么作用,只轻轻颔首道: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没问题。要是世子爷问起来,我就说你已经帮过我了。
秋兰感激地朝沈瓷笑笑,心中的躁动却不停,来不及多想,便快步离开院子,向淮王的书房行去。
书房内,淮王刚临摹完一篇五行字帖。他移开了镇尺,退后一步看着自己所书的字帖,甚觉满意。
竹青急匆匆地赶来,经侍卫通报,方得进入。淮王见她步履急切,还以为朱见濂那边出了状况,忙问道:怎么了?世子出了什么事吗?
不,世子殿下一切安好。秋兰答完话,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奴婢有一事,想同王爷商议。
淮王见她神情严肃,遂放下手中翰墨,开口道:你说吧。
秋兰鼓起勇气,仿佛将全身力量汇于舌尖,慢慢道:奴婢想,世子年龄已经不小,位置也已经稳定下来,能不能考虑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能不能考虑,将真实身世告知于他?
淮王闻言大骇,微眯起眼,将秋兰上下打量了一番,眸中的冷意渐渐聚拢: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兰不敢起身,唯有低头继续道:奴婢觉得,夏莲肯定希望,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能够记住她的
啪ashash的一声,淮王长袖一拂,桌上的字帖随之掉落,跌在了秋兰面前。淮王怒意暗藏,低声斥责道:秋兰,你明知道当年夏莲被杀一事,下令的是万贵妃,监督执行的人是汪直,而动手的小太监,我们谁也不清楚。但万贵妃和汪直,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权势滔天,动不了的。你就算告诉了世子,也无济于事。
秋兰咬牙道:奴婢明白,奴婢并不是为了让世子报仇,只是觉得他有权力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
淮王冷嗤一声:以他的脾性,要是知道了,你觉得还能无动于衷吗?当初为了掩盖夏莲去世的事,王府假称她是赎身返乡,若是被世子发现她其实是死在京城,你觉得他真的不会顺着往下查吗?要是真惹恼了那两位,想个借口把淮王府捅到皇上面前,你觉得整个王府还能安生吗?
秋兰心头一惊,只欲出言反驳,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于理,她明白淮王的顾虑;但于情,她亦有自己的苦衷。如此陷在两难中,好半晌才出声,却是一句:那,那夏莲呢?夏莲的亲生儿子,却还把别人当做生母呢
淮王胸口起伏不定,觉得秋兰如今愈发胆大包天,愈发不受自己控制。从前他劝慰几句,秋兰大多不再反驳,可看她如今这心思,讲了这么多道理也没听明白,只怕是再也不能把她留在朱见濂身边了
淮王气到盛处,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一边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将秋兰从王府调离,一边拖住秋兰的情绪,安抚道:你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此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不是不告诉他,而是时机未到,濂儿如今正在挑选世子妃,最起码也要等到大喜过后,你我再来商讨这个问题。
秋兰见淮王松口,气势也懈了下来,终于温顺道:好,奴婢听从王爷吩咐。
淮王暗暗冷笑一声,心想,你难道还会听我的吩咐?方才分明是要翻天了。他挥挥手,让秋兰就此退下。隔了一会儿,又唤来身边的大丫鬟柳依,吩咐道:想办法告知杜氏母子,她们被禁足良久,都是因为秋兰维护世子,硬要求本王行驶惩罚措施。当初地契一事,也是秋兰把消息告诉的世子。你得让杜氏清楚,她失了妃位、禁了地界,这一切,秋兰占了头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