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航和宋良朝刚做完现场模影，喊来人搬运尸体。由于尸体腐烂严重，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尸体手臂上的皮肤就有脱落的征兆，搬运工只好先松手放下重新找抓点。也是在这时，苏鉴突然从那具腐烂得已经看不出样貌的尸体手臂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等一下。”苏鉴走过去在尸体旁边蹲下，要了只手套戴上，然后用指尖挑起沾满血污的半截袖子，露出尸体左臂袖子下的皮肤，那块软塌塌的脏污皮肤上一串被黑褐色血渍模糊了的数字映入眼帘。

“0702……25？”修少钧也跟了过来，皱眉看着那串数字张口读了出来，几乎在同时他的心底莫名泛上一股恶寒，仿佛一条生活在冰冷沼泽里的毒蛇，顺着腿脚爬上心房。

微风轻抚，纯白柳絮随风飘扬，初夏天光将城市陆地照得发亮，似是要将每处角落里的阴暗沙垢统统扫光。可这座城市中央的小公园里，却掺杂了腐尸的恶臭气味，明晃晃将尘世深处的阴霾横陈案上。

苏鉴凝视了半晌，忽的起身，终究什么都没说脱下手套顺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大步离去，修少钧站在原地望着苏鉴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锁紧了眉头。

或许连苏鉴自己都不知道，他方才的神情有多可怕，那种混合着震惊、哀恸、悲悯、不忍的复杂情绪在他看见尸体手臂上的数字时尽数喷涌而出，哪怕他已经很及时的克制了，但依旧没能逃过修少钧的眼睛。

秦泠和苏鉴擦身走过，刚想说句话，抬眼就看到苏鉴冷得仿佛岁九寒冰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然走向修少钧。

“出什么事了，苏顾问脸色不太好。”秦法医很少关心人，不过她对这位苏顾问倒是有些好印象。

修少钧心中千头万绪，想追过去拉住苏鉴问问他到底想起了什么，却在看到秦泠后顿住了脚步。他握了握拳勉强稳住心神，问秦泠道：“有新想法？”如果没有新的想法，高冷如秦法医也不会主动跑过来找他。

秦泠点点头，面色变得凝重。

“我先简单说明一下初步尸检情况：被害人死亡应该已有四五天，尸身上有多处疑似利器造成的伤痕，由于伤口处腐败情况尤其严重，具体伤口数量难以判断。虽然腹部的伤让死者脏器外泄，但致命伤应当是来自面部的重创。死者左侧面颊连到额头部位骨骼碎裂塌陷，左眼球完全脱出，从骨骼碎裂的情况来看因当是被什么钝器连续击打，继而导致死亡。”

修少钧问：“有什么问题？”

秦泠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遭到钝器多次重击，面部骨骼塌陷，这种情况下，你觉得眼球是怎么脱出的？”

修少钧被秦泠问得一愣，顿时明白过来，按照这种击打方式眼球绝不可能脱出，而是会深陷进去，且遭到严重挤压破坏。可眼前这名死者左眼球却完完整整掉落在了外面，还吓了遛狗大爷一大跳。

“眼球挖出在先，面部重创在后。”修少钧说出推论，霎时间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时，于一扬走过来道：“不仅把尸体丢出来，连已经挖掉的眼球都不忘，不知该说凶手细心，还是说他有强迫症。”

经于一扬这么一提醒，修少钧顿时明白了心中的怪异感来自哪里，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语气森寒：“若凶手是个强迫症，就不会把尸体丢得这么随意。”那感觉就像是丢垃圾一样，已经整理好了一袋垃圾，却发现一个瓶盖没装进去，又回头特意拿上，然后随手丢在了垃圾桶旁。

可那是个人啊！凶手行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稀松平常，就仿佛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

修少钧闭了闭眼，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凶手的犯罪画像——残忍、暴躁，极易被激怒或者说情绪不受自我控制，但冷静下来之后，又可以极度细腻冷静地处理尸体，就像茶余饭后的消遣，丝毫不紧张，随意且大胆。他可能是个爱运动的上班族，平日里忍受了来自上司和无聊工作的多重压力，只有在闲暇的时候可以通过运动来排解，他或是跑步或是举铁，臂力可观……

不，不对……

修少钧睁开眼睛，回头看向滑梯下方的尸体模影，他走过去伸手将尸体模影‘抬’起来，全方位观察了一遍。果然如秦泠所说，肉眼可见的，尸体腐烂皮肉上伤口数量众多，好几处明显的伤口皮肉外翻腐烂生蛆，不过依旧可以判断出伤口是由某种利器造成的。

矛盾点就在这里，致命伤是由钝器造成，尸体的其他部位却有利器伤口。

试想，如果一个人手握利器，还需要多此一举的去找使用不便的钝器杀人吗？

反之，凶手已经用钝器将人砸死，还需要再找利器将人的尸体翻来覆去劈砍鞭尸么？

就算是心理变态者，情绪难以自控，做出鞭尸行为，鞭尸的伤口也只会出现在同一侧。比如，死者被砸死正面倒地，出于泄愤或者其他什么情绪理由，凶手用刀劈砍划刺，伤口也只会出现在死者正面，而不会出现在背面。像眼前这种尸身前后都出现利器伤口的情况，多半是死者生前躲避自护造成。

修少钧将模影重新‘放回’地面上，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推断。在这桩案子里，恐怕无法画出犯罪画像，因为凶手或者说伤害死者的并不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