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烈最喜欢的是语文课,一年级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喜欢了。二年级的时候更喜欢了,但在三年级换老师之后开始有了抵触情绪。因为“鹰爪王”鲁老师喜欢体罚学生。学生做错事、上课答错问题,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突然亮出枯瘦如柴的“鹰爪”,闪电似地在学生眼前一晃——橐橐橐——在脑门上留下刻骨铭心的疼痛和鼓包。他的鹰爪功在讲台的面板上和学生的脑壳上练得手指背起了紫茧,功力深厚,学校的同学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的名号由来已久,不知道谁先叫响的,据说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罗烈第一次被敲的是在一个上午第三节的语文课上。那次挨他一阵猛敲,两个星期后摸摸被敲过的脑壳还感觉到不肯消退的隐痛。被敲是因一篇作文而起,名叫蛋王》。作文写的是课堂上的一件小事:
星期二早上第一节数学课,同座的罗宁和肖南被老师叫到黑板上作算术题。老师考了一道除法的题目。肖南上去后微微一笑,“刷刷刷”很快把答案请出来。罗宁不甘示弱,一直嘟着嘴唇在黑板前“刷刷刷”把答案哄出来。回座后老师开始给他们评分。先评肖南,他引导同学们验算后面带笑容地拿粉笔在答案空白处打钩,再标上“100”的阿拉伯字样,底下再划上两根平整稳妥的横杠。轮到罗宁,老师验算后发现最后一个步骤点错了小数点,得出的答案明显错误。老师皱起眉头,摇摇头,给他判零分。他特意拿起黄色的粉笔把“0”分写得又大又圆,像一个大西瓜,再用红色的叉扛稳稳地架住,生怕它滚出黑板落到地上摔碎。还美其名曰‘‘超级金蛋”,可以扛回去慢慢享用。同学们没见过那么大的零蛋,都轰笑了起来。多嘴的同学课后还说,超级笨蛋,一个人肯定扛不动,问他打算请几个人帮忙扛回家······罗宁听到后很难过,但后来想通了,回击那些还拿大笨蛋嘲笑他的同学:谁没得过零蛋,我这个蛋不是什么大笨蛋,它是蛋中蛋的蛋王,至少它比‘100’分的两个小零蛋漂亮高大一百倍。罗宁‘‘蛋王”的一番说法被嘴快的同学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学校疯传起来。大家从此以后叫他‘‘蛋王’’。他也不介意,似乎还有点儿喜欢这个外号。
罗烈的这篇作文被评为零分,批语说,作文立意有误,思想跑偏,务必纠正!鲁老师讲评他的作文时,叫他上去拿作文簿。老师生气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给哪个同学的作文打过零分,你是第一个,希望是最后一个。你这篇文章专挑别人的毛病写,老师也不放过,真是人小鬼大、胡编乱造。作文中的罗宁对自己的毛病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还以此为荣、沾沾自喜,这种阿q精神万万要不得,非改过来不可。他走近罗烈,冷不丁使出鹰爪功———橐橐橐——公鸡啄米似的在罗烈头上啄了三下。他被啄地疼痛难当,禁不住用手搓着痛点。老师不管他疼不疼,命他不要乱动,让他牢记教诲,深刻反省,以后不要再写这样乱七八糟的作文了。罗烈本想解释作文不是胡编乱造,写的是真人真事,还想问阿q是一种什么鸟?但是被老师的铁爪敲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痛得早已忘言,也不记得他在说什么。在老师的允许下,他强忍着疼痛不让泪水掉下来,委屈地接过老师扔过来的作文簿返回自已的座位。
‘‘嘟——嘟——嘟——·····’’手机铃声忽然骤响。打断了罗烈的思绪,将他拉回到现实。他接听电话知道要等的人来了。他站起来,向十几米开外环道上来来去去或跑或走健身的人注视着,找寻目标的出现。
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一米六二的身高,体态丰腴,瓜子脸,面色苍白,右眉头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她略施粉黛,一头油黑的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结成一个发髻,脸上露着一种让人不易察觉地浅笑。
‘‘你好!李大姐,好久不见。’’
‘‘你好,小罗。’’
‘‘······不好意思,’’罗烈脸红耳热,眼神闪躲着她的目光,翻腾在心里的一句话终于在犹豫中找到了隙缝,挤了出来,“这是你的······”并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有些颤抖地递给中年妇女。
‘‘这·······’’女人犹豫着,想接不接,但在罗烈的坚持下矜持地接了过来。罗烈长舒了一口气,想说一句化解尴尬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摇摇头挥挥手,硬着头皮冲开凝滞的空气,匆匆辞别,逃也似地离开三仙湖。
女人欲言又止地怔在原地,之后落寞而去。
罗烈搭上20路公交车,返回宝塔新区所在的炎星盛品小区。
回到家洗完澡,时间来到23点21分。他睡意全无,走到阳台边上看夜景。站在二十九层楼高的阳台向北望去。这里的一切就像一本已翻开扉页的巨书,开始书写它翻天覆的变化。目力所及的地方空旷灰暗,灯光零星稀疏,居民楼廖廖可数;最亮的灯光是远近建筑工地上塔吊的作业灯发出的亮光。时不时有流动的光影穿梭其间,夹杂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惹眼、醒耳。烟鼓市的其它边缘地带跟这里一样正处于开发的初期阶段,既使在深夜也不会寂静,总有一种声音或亮光提醒人:你可以沉睡,但时刻准备着醒来,随时发现不一样的黎明。
虽然此地大部分道路还没有铺上最后一层沥青,路灯还没装,路牌还没埋,绿化带上还没种上花草树木;学校、医院、公交站等公共基础设施还在逐步有序地建设当中;但毫无疑问,只要在打桩机雷霆般的吼叫声下,在重型卡车呼啸而过的喧嚣声中,在成千上万民工挥汗如雨的叹息声里,不出几个轮回的花开花落、草长草枯,原本的荒芜一隅就会变成灯火辉煌、人流攒动的繁华之地。
越过宝塔新区再向更远的北方望去。夜幕下,天际线灯火通明,夜空被万家灯火映照得斑驳陆离,神秘莫测--那是烟鼓市最繁华的不夜城,是许多追梦人理想的天堂和地狱。望着两个小时前,从那里返回家的红豆区,罗列不禁又想起三仙湖、贝柳村、女房东、夏茵······
两年前的阳春三月,罗烈在‘‘烟鼓市酷能商贸有限公司’’做推销员。租住在贝柳村东街12号一栋七层高的306号民房里。那是一间15平方米的套间。房东姓农,罗烈从没见过,倒是经常看见他的老婆--女房东来巡房、打扫卫生、收房租。
夏茵和罗烈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当初他们同一天应聘到酷能公司认识;被分在一组做搭档,一起受训,一起上下班,一起喊‘‘酷能酷能,德行天下,天下酷能!酷能酷能,酷行天下,天下酷能!’’的口号。
星期三的一天下午两点,过了三天培训期的罗烈和夏茵搭档去良本区丰上小区推销一款护肤品。他们正在一栋楼的二单元十一楼的一户人家敲门推销产品。不料,被一个保洁阿姨发现后报告给小区的保安部。不久冲上来四个手持伸缩棍的保安将他们围住,连人带物遣下楼。保安七拐八弯把他们带到一处地下车库的一间破旧,墙皮受潮剥落、斑驳发黄发黑的小屋查问。约七步长五步宽的没凿窗的房内。一面墙上两米多高的地方有四个拳头大的洞口排成两行做为通风口,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异味。正中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忽明忽暗,极不稳定的灯管。里面摆着一张奶黄色的三人座‘‘梅花鹿真皮沙发’’。一张棕色木椅,一张白色复合板办公桌,都是摇摇欲坠、风烛残年的气象。那张沙发,面漆像斑秃一样一块一快地脱落,手指点上去,可以粘出一层粉腻的东西。罗烈和夏茵被带进房间时,被一个保安示意坐在沙发上。他们用手指头和眼神研究了这张有故事的沙发几分钟后,才胆颤心惊、小心翼翼地安下千斤重的屁臀。不经意间,走进来一个马脸的高个子青年。他罗汉眉、鹰鼻、眼神冷漠,理着寸头,身着一套黑色的紧身作训服,正襟危坐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随后把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摘下,嘭一声丢到桌子上,张嘴便挤出尖声尖气地话音。他自称保安主管,对着端坐的罗烈和夏茵开始训话:
“本小区严禁外来人进出兜售商品。你们假以探亲访友的明义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到处扰民,严重违反我们物业公司的管理规定和小区的安全秩序,让我们执勤的队员给逮住了。为了维护小区的治安和业主的正当利益,按照本公司的规定,没收你们的商品,罚款五百元人民币。你们如果甘愿受罚,随时走人。”
罗烈和夏茵听说没收和罚款500元,以为听错了,让保安主管再说一遍。保安主管不耐烦地重复一遍处罚决定。罗烈和夏茵想不到对方竟然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有一种走进狼窝,任人宰割的感觉。但他们仍强作镇定,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解:
“你们这样做太不讲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