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眷轻轻摇头,道:“师兄谦谦君子,礼数周到,我却不能不识好歹。下雨天虽是留客天,但今日是七夕,读书郎拜魁星,闺中少女乞巧,我虽远俗世,但尚知俗事。”
“你且稍候,我送你。”
“不必,刚才的灯笼送我一只,再借我一把油纸伞便可。”
宣予进了抱厦,掌起灯烛,沉思片刻,将提绳穿过一张厚厚油纸,再挂上把手,便似给灯笼打了一把小伞一般,照雨势来看不成问题。
云眷打开油纸伞,提好灯笼,宣予送至大门口,问道:“真的不用送么?”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暮色微雨,最宜漫步。宣师兄,留步吧。”一笑嫣然,转头而去。
宣予停步负手,悄然目送。暮色苍茫中,那一袭淡色衣衫颇为显眼,她身量偏高,肩膀比一般女子略宽,青衣、窄袖、束腰,身形似利剑长戟一般笔直而单薄,大步而去,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没入暮雨之中,再也不见
又过了两日,几人将物品采买齐全,想到几日前朱宣二人盛情款待,四人不好再打扰,结清了余下的房费,临别之前留书一封,拜托掌柜送信到朱家或宣家。顺原路返回,到了铁匠镇,取了马匹,星夜兼程。
正平与安无向镜封交了差事,道物品采买齐全,考虑修葺需时且诸事杂乱,与各商号约定了一月后送货。镜封自十多年前便闭关多理事少,便命二人商议、全权处理。此时两院淤泥杂物近乎清理完毕,众人便开始着手筹划重建房舍。各位内门弟子在书院均已多年,除了掌事之人余者甚少理会俗务,像如今这般抛开手中剑与圣贤书,做些搬砖运瓦的粗活还是头一遭。
又过月余,房舍修葺粉饰完毕,几日前书院便陆续收到常山各商号与铁匠镇送来的货品。正平清点完后便遣弟子送信至别院,言明物品齐全,可按所列清单来支取。因安无有事外出,弟子便将书信交到云眷手中,道正平师父知道别院弟子离开者重,缺少人手,已命弟子全部装车,只等掌事师父过去点算了便可运来。
云眷知道别院因受灾不重,早已修缮完毕,安放货品不成问题,见那弟子候着不走,虑及正平手中也积压了一堆院务,每多一份物品便多耗一份心力,早早领来也为他减轻负担,便安排了手边事宜随那弟子离开。
进了书院,那传信弟子径直带她去了库房,早有四人相候,将物品一件件开箱给她验看,点算清楚,封箱装车,道正平师父正督工正殿修葺粉刷,无暇当面交付,云眷师父在支取册子上签字便可。云眷仔细核对无误后便签字支取,那几名弟子帮忙推车送到别院。
入别院库房后,云眷着弟子将物品分门别类摆放在货架或储物柜中,重新列写了清单,核对无误后拿清单出了库房。
因此时书院修整大致完毕,只余下些细枝末节,工匠也走了一部分,眼见离当日规定的弟子返院日期尚早,有的授剑师父便带弟子外出游历,别院中人不全,只将库房锁好以备来日支取之便。回了剑阁重新造册,将清单抄录在册子上,另在册子后列出支取名目。
这日,云眷忙完案头事务,后颈微觉酸麻,便吹熄了灯火出去散步,临走时关上阁门。抚着后颈,信步而走,听得有歌声伴着流水随着夜风隐隐传来,好奇之下寻声而去。转过了弯,歌声越发清亮了些,耳听得“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云眷驻足,默默而听。
“与尔同销万古愁。”愁字悠悠上扬,似入云霄,遇风而散,渐渐远去,再不复闻。再候了一些时候,无乐声复起,想是歌者乏了。云眷转身回剑阁,行了一段,见右手边一间屋舍双门大开,有穿堂风吹过,抬头看匾额才发现自己到了尚武堂前。
堂中明亮,与屋门相对的北书案立着一只小小烛架,烛架比书案高了尺余,燃着数支蜡烛,将书案照得甚为亮堂。案上伏着的人察觉有人,抬起头来,云眷就着烛火看得分明,是郁盛。
“云眷师父所为何来?”郁盛只微抬了头询问,仍端坐不动。
云眷淡然道:“偶尔路过。”顿了一顿又问:“你那些机括图全部追回没有?”
郁盛点点头,似是笑了一笑,道:“全部追回,已无后患。”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单文光抄袭机括图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抓个正着,且你们当时便已搜他住处,收回他手中所有图纸。我告诫他道歉悔过是在此事两月之后,为何对你们影响深重?”
郁盛站起身,将手边纸张规整一处,眉头轻皱,避开云眷目光,冷声道:“云眷师父规劝他虽然时隔两月,但在整个事件链条上却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他听了你的话若再生不轨之心”
“他手中图纸被截下拿走,住处被你们翻过,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何况事发之后你们必定防范周密,他于此事还有何不轨之能?”
“可是师父你又何必为他强出头?这般多管闲事,不得不叫人多思。”语声冷淡,满含嘲讽之意。
云眷淡淡一笑,道:“我本就是这般爱多管闲事,你难道不知?当年你孑然一身急需一份洒扫差事糊口我便多管闲事求了清萧师兄,那时你为何不曾挑剔?我当日对你、之前对单文光,虽事由不同,但是爱护弟子之心全无二致。你言行若此,说穿了不过是为了昔日功课一事我未将你与众弟子区别对待而耿耿于怀。”冷冷看他一眼,续道:“为人师者,弟子同错,便当同罚,我既做了,便不后悔。你既说机括图一事已无后患,那以后也与我无关。今日之后,我与你断绝师生情义,以后即使狭路相逢也形同陌路,你不算忘师恩,我也不算负弟子之谊。”
郁盛一愣,继而笑道:“郁盛数日内便要离开,师父教诲,郁盛记着便是。”
云眷再不多言,转头向剑阁而去。郁盛吹熄灯烛,关好堂门,随在她身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