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各擅胜场(2 / 2)

忧黎眷 棠烨 2431 字 2020-12-27

柳洑看那酒颜色清亮,轻轻一晃,酒挂杯壁,恋恋不去,轻品一口,比之当日四叔所赠醇厚虽有不及,但定是红曲无疑。还记得那日四叔新得了古酿红曲,除夕席间微醺,以箸击盏,曼声轻吟:“相逢多是醉醺然,应有囊中子母钱”牙箸银盏,语声琅琅,四叔年少得志,缓带轻裘,合族围坐,道不尽的繁华喜乐。想到此处,柳洑挥笔在纸上写下“有兴欲沽红曲酒,无人同上翠旌楼。”盏茶时候一至,有弟子来取。

弟子高唱二人所书,宣予所书为“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此句出自李贺的《将进酒》,宣予手书本就少有人及,配上华章美句,颇得台上夫子赞许。柳洑心中暗笑,李贺这首诗中真珠红所指其实存有争议,一曰葡萄一曰红曲,宣予所答既得诸位夫子首肯,想来这其中争议也不必再提。

柳洑手书倒无悬念,直截了当指明红曲,诸位夫子也未多言,倒是王玘拿过字来多看了几眼。这一题,二人均胜。柳洑朝看台上夫子轻轻一礼,回到自己座位。

少顷,第二题开始,修德院弟子自匣中取出一只陶器。大如鹅卵,腹有六孔,式样颇为古雅。唐薛打开第二个锦囊念道:“猜物引句,并奏一曲。”储千松走上前去,淡然而书。片刻后,有弟子念出“同游翰墨场,和乐埙篪然。”宣予所书为“且复调埙篪,泠然五音举”。书院中弟子课业之余以乐遣怀者众,识埙者不少,非但识得且能掉书包者却着实不多,众人心中暗暗佩服。

储千松捧埙而奏,语调舒缓,苍凉悲戚,乃是一曲《长风》。此曲与埙之本音相得益彰,曲音所至,诉不尽的高远空旷余音散去,储千松施礼退下。宣予眼见众人望向自己,向座上诸位夫子躬身道:“弟子惭愧,虽识其物却不通其曲理,此题认输。”

朱夫子微笑颔首,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胜负倒看得开,你连识两物且能摘章引句,已是难得,此题你算是答对一半。”宣予微笑,再垂头拱手道:“谢夫子勉励。”

鼓声再起,柳洑回到桌旁。有弟子从匣中取出一面小巧镜屏置于桌上,镜屏以红木为架,雕工圆润细致,奇就奇在屏上无字无画,一片素白。唐薛笑得颇为得意,打开第三个锦囊念道:“以此镜屏为题,引诗摘句、手绘丹青均可。”并言明以刻漏计时,两刻钟为限。

柳洑呆坐桌旁,望向镜屏,这不就是一面素屏?只听得身侧诸位师兄弟窃窃私语:“这么一架屏风也叫题目?是猜谜还是对对?”“如此好了,你写东他说西对,你题朝南他就能说面北。”柳洑看向唐薛,他本算得上是清雅俊秀,但对己方屡次刁难且气量狭小,口出恶言,此刻目光闪动,满脸得意难掩,甚至含了两分得逞之色,看他此刻模样,不禁生出厌恶之心。

旁观之人中明德院弟子最为紧张,四题答对三道半,最后这题二人中须至少胜出一位,否则大势去矣。只见宣柳二人一个沉吟一个呆坐,自己即使捶胸顿足也是有劲使不上,唯闻一片叹息。

眼看一刻钟已过,宣予提笔蘸墨,转头看时却见十步之外柳洑兀自对着镜屏皱眉,搁笔朗声道:“柳师妹,那日同散堂初见,你便是这般模样,无论胜负,平常心便好。”

唐薛笑道:“宣师弟,答题期间,不得交谈。”表情虽温和,后槽牙却已咬得酸疼。宣予点头笑笑,提笔疾书。此刻,柳洑心中再无疑虑,只抬腕磨墨,时不时看着刻漏计时,眼看时辰将至,方提笔蘸墨,在面前白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时辰一至,宣柳二人起身退在一旁。有弟子念出宣予所书“胡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吾不令加一点一画于其上,欲尔保真而全白。”再看柳洑所写,仅有“素屏谣”三字。弟子中有通诗书者不禁赞叹,诸位夫子亦是捻须而笑。王玘向着众人拱手道:“诸位前辈教导有方,忧黎书院人杰地灵,佩服,佩服。”

安无笑道:“如此说来,二人均破此题?”程夫子点头,笑道:“想不到同散堂中有如此精于诗书的弟子,真是良材美质。”安无躬身行礼:“夫子过奖,这二人”

一语未毕,忽听得一人高声道:“宣予这份题字倒还说得过去,柳洑只题了这几个字便能蒙混么?再者,刚才试中宣予出言焉知不是提醒?”众人摇头,均知唐薛这话乃是强词夺理,就算柳洑一字未答,同散堂也已是必胜之局。

葛柏风笑道:“刚才宣师兄嘱咐柳师妹的话可有一字半句与纸上所书相同?唐师兄这话未免牵强。”此言一出,明德院弟子纷纷附和。唐薛仍不死心,手指着柳洑,愤然道:“你们又怎知她不是蒙对?瞎猫碰到死耗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她样样皆不出挑,在堂中不能独当一面,只配打杂,今日能来比试还不就是因为合了宣予的眼缘!以为这样蒙混便能过关么?”

言至此处,便是修德院弟子也纷纷觉得脸上挂不住,唐薛只赢得起却输不起。抛开胜负不论,同散堂诸人反而觉得颇有几分道理,大家平日见她都是给众人打杂,连刷板子也刷得斑驳杂乱,以她资质,入堂确实勉强了些,莫非唐薛所言不虚?

柳洑颇厌恶他为人,见他咬住自己不放,堂中各位师兄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几分猜测,显然是信了他满口胡言。她性子本就执拗,是个遇强越强的脾气,张口道:“素屏素屏,胡为乎不文不饰,不丹不青”

众人本在议论,听到背书声便静了下来,只听柳洑音色清亮,吐字清楚,一句句背出毫不迟疑,显是早就烂熟于心。落笔于纸上尚有时间思考回忆,如此当堂背来比默写自然又高出一筹。唐薛僵在当地,目瞪口呆,右手仍保持前指之姿,葛柏风含笑按下他手臂,轻轻拍了拍,道:“听着听着,好生听师妹背书。”

“尔今木为骨兮纸为面,舍吾草堂欲何之?”柳洑背完,眼望唐薛,虽未发一言,却如同在说:“够了么?看你还怎么无理取闹!”唐薛看她人虽年幼,望向自己的目光却颇为凌厉,脑中一片空白,再看宣予,只见他嘴角微勾,正是平素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禁恨恨道:“宣予,你害我!她是你”

宣予不待他说完,慢条斯理道:“我如何害你?!我只是没有事先告知唐师兄这位柳师妹自幼饱读诗书,去年长郁堂那幅素屏也是柳师妹手笔。柳师妹为人低调,不喜卖弄,虚心好学,在堂中打杂,助人为乐,这也算害你么?”

唐薛被他一顿抢白,已然气极,颤声道:“那昨日比试你怎么说!昨日那道算题本应该是九宫灵龟图!若不是你害我”说到此处惊觉不妙,忙住了口。

宣予面上掠过一丝讶然,轻轻问道:“我们作废的算题唐师兄怎会事先知道?难道你难怪你昨日胸有成竹而来。”说到此处,在场众人心中了然,唐薛不知用何手段盗取算题,宣予等人将计就计致使他一败涂地。

宣予面色仍是一派谦和:“按照之前赌约,唐师兄自明日起来同散堂中洒扫一月,至于彣彧馆中还有无唐师兄立锥之地,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唐师兄,明日我在堂中恭候大驾。”

“从即刻起,唐薛再非彣彧馆执务,以后他只是书院普通弟子,与彣彧馆再无瓜葛。”语声满含怒气,众人回头看去,是安远师父。

刚才唐薛打断程夫子与安无对话,直指柳洑蒙混过关,言语举动不识大体,小肚鸡肠,诸位夫子早已不耐,碍着王玘在旁,不欲当着外客之面给弟子难堪,眼看已是午时,众人便寒暄两句,相携而去。安远、安无两位送走诸位夫子便赶回来处理,恰听到宣予提起赌约,安远再也耐不住性子,将唐薛逐出彣彧馆。

安远想想仍不解恨,又道:“身为书院弟子,不识大体,夫子走时不说恭送,自顾吵成一团,缺了礼数更缺了读书人的体统素养,今日在场众人,去道业堂忧黎祖师像前跪一个时辰,每人抄《弟子规》三遍。若是消极怠工,笔迹不端,夕食一并免了。”

修德院众人看安远师父神色严厉,明德院众人见安无师父也没了往日笑容,不敢反驳,齐齐躬身道:“是,弟子愿领师父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