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天府虽没有卫家的仆人多,却让卫清歌得到了真正的关心。曾经她在山上练武不是没有受过伤,可除了卫邙会偷偷给她送药之外,便再无人真正愿意关心她。
卫邙曾说她冷若冰霜,任何人都不愿去接近她。其实没有人知道,她只是不敢再去接近,怕越在乎的越容易失去。
既然她选择做卫家的棋子,她就不能有朋友,不能有亲人,不能有在乎的人。
否则,她所关心的那些人,都将成为卫天要挟她的筹码。
她心中有苦,却只能自己吞咽入肚。曾以为卫邙能够懂她,可是自从回了卫府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卫邙曾对她的种种好,都不过是为了让她能够替卫家卖命。
然而冉照这几日的悉心照顾,让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阿爹尚在人世时的光景。那一年她生了病死活不肯吃药,阿爹端着药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画面就一直定格在她的记忆里,从不曾抹去。想到冉照喂她喝药的情景,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或许卫天交给她的任务,她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完成。
如果注定要得到他的心,不如从心底里试着接受跟他在一起。
卫邙站在门外,将卫清歌神色一览无余。因心中念着卫清歌伤势,他急急办完事就赶到别天府。只想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当他看见卫清歌微笑的面庞,他的心瞬间就被刺痛了。
跟卫清歌生活的时日太久,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他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曾经她也对自己这样笑过,那时候她说过,要跟自己一辈子都不分离。
但是现在呢?现在她是不是又决定要跟冉照在一起了?
思及此,卫邙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也不再只在暗处看着她是否安然无恙,大大方方进了门,满眼怒火看着她。
此时夜色已深,卫清歌没想卫邙竟然这时候来,她抓起身旁衣衫遮住自己身子,怒道:“就算爹有任务交代,也不用你深夜告知,毕竟男女有别。”
卫邙见她香肩裸露在外,那冉照又离去不久,这般美艳场景定是被冉照看了去……他简直不能再想下去,疾步走上前将遮住她后背的衣衫扯开,见伤疤已是渐渐愈合,拿出从卫天贴身大夫的药,往她伤处抹去。
因卫清歌有伤在身,这卫邙虽然偶尔深夜来访,只是言语让她不好过,她从来没有想到,卫邙现在会伤着她。
在药渗入身子后,她疼痛难忍,止不住呻吟,可呻吟声还未出口,就被卫邙点住了哑穴。
那药太烈,伤口如火烧般灼热……
可比伤口更疼的,是卫邙的冷漠与无情。
昔日他曾说,这天下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人欺她一分,可如今却是他最先动手。这让她对他唯一存着的念想,都被他一点点的摧毁。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大哥,他只会叫自己难过伤心。既是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再念往日情分?
卫清歌扬起衣袖朝他面颊挥去,卫邙太熟悉卫清歌的招式,轻巧躲开她甩来的银针。那银针射向窗子处,没入沉木中。
卫邙沉着面色抓起跪在床上的卫清歌,冷声嘲笑:“怎么,才认识冉照没几天,便要造反谋杀我?”
药效已在卫清歌身上发作,她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大口喘气道:“你要我死,我为何还要你活?”
卫邙一把将卫清歌推倒在床榻,按住她的肩恶,恶狠狠道:“我要你死会给你送药?你动动脑子想清楚,我要是想你死,在山上又何必费心教你武艺,何必让你喊我一声大哥。”
卫清歌凄然笑道:“再过不久,我这一身武艺都会被废了去。若是没了武艺,又能拿什么自保,这和让我送死有何区别?”
卫清歌再不掩饰,看向他的眼神里是浓浓的恨意。
卫邙而后退两步,继而哈哈大笑。她竟是以为他是来给她送绝武散枉他在爹面前替她求了几句好话,爹这才饶了她擅作主张、毁了爹的计划。他又去大夫那里求药,免她伤痛之苦,可她却认为他是要她死。
卫邙冷冷笑道:“你算计他人丝毫不差,为何偏偏在我身上看走了眼?还是你打从心底认为,我看着你长大,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你?”
“自从你下了山之后,我就从未看透过你,你叫我如何信你?”卫清歌反问道。
卫邙沉声:“你可觉得身子还疼?”
卫清歌因是伤在背部,这几日从未平躺在床,此刻却背压着床丝毫不见疼痛。她看着卫邙,心中疑惑重重,卫天怎会给她用这上等的药,她问:“这次爹又给我什么任务?”
好啊,好得很!
他卫邙如今在她心中再无往日半分地位,在她眼中,自己就只是为了交代任务而来。他阴沉的看着她:“明日回家。”
他不能看着卫清歌在冉照的关照下渐渐靠近对方,他了解卫清歌,知她从来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好,倘若接受了,就说明对她好的那个人,她开始在乎了。
她看似冷若冰霜,其实很好哄。她长年只与他接触,只要外人对她稍微好一些,她都会觉得温暖。
卫清歌是他一手带大的,只要一想到她日后会跟冉照在一起,他就压抑的快要透不过气了。
既然卫清歌选择了要为冉照受伤逃过选秀,那他们还可以在一起生活一阵子。
他从来不奢望跟她有什么以后,只要能跟她同住一个屋檐,哪怕只有短暂的几天,他也觉得够了。
这时卫清歌忽而起身下床,对着卫邙缓缓跪下,满脸诚恳:“清歌多谢爹所赐药物。”
只这一句,拉回了卫邙飘渺的思绪。他深吸两口气,在心底一便便告诉自己,这是每一个受命于卫天的棋子都会做的事,她只不过是在完成仪式罢了。
可是当卫清歌抬起头,用那双他曾在无数个夜晚思念的眸子、冷冷看着他时,他的心瞬间被刺痛了。
自从卫邙接手卫天所派差事后,他就知道人生慢慢变得黑暗了。
如今卫清歌视他如陌生人,让他觉得再无明亮可寻。
卫邙再也待不下去,逃一样的离开了。
卫清歌见他匆忙离去的背影,跪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皎洁明月,久久的出神。
翌日清晨,卫清歌早早穿好了衣衫,坐在凳子上,看着花瓶里插的几只桃花,微风轻轻吹过,花瓣掉落在地。她眼中划过一丝感伤,这世上,再美的事物,也总是很快就凋零。
上雪与冉照二人前来,见卫清歌黯然伤神。上雪正欲开口,冉照却微微摇了摇头,从上雪手中接过饭菜,令上雪退了下去。
冉照将饭菜放在桌上,卫清歌听到有轻微响声,转身去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冉照来了。她起身与他同坐,拿起碗筷添饭,自顾自地吃了。
见她闷头吃饭,冉照拿起筷子为她添了一些菜。
卫清歌抬头看他:“你怎么不吃?”
“我又不是孩子,若是饿了,自然会吃。”冉照说着话,又给她盛了一碗汤递过去,“昨夜大哥忽然从宫中过来,我与他对饮小酌,吃了些下酒菜,自是不饿。”
卫清歌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好的这样快。”
冉照轻声道:“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你若不想说,我问了你也不会说,我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哦。”卫清歌又继续低头吃饭。
冉照在一旁静静陪着,待卫清歌放下筷子时,他才命上雪将碗筷收了出去。随后为她把脉,继而一笑:“药是好药,你放心便是。”
卫清歌低着头,良久未言,再抬起头时,便看见冉照那含笑的双眸,带着几分未曾察觉的不舍:“在这里,我很开心,可是……”
“可是你要离开了,对不对?”冉照站起身道,“我给你开个方子,身子虽是好些了,但要配着我列的药材服用,才能痊愈。”
随着话落,冉照案桌前,提笔沾墨写下药方,待墨迹干涸后,递给了她。
卫清歌接过药方,低声问:“若我走了,你以后会来卫府看我吗?”
冉照道:“你不在卫家时,我常去卫府做客,你来了,去看看你又有何难?”
冉照过去常去卫府,必是去看卫青莲。思及此,卫清歌只觉要得到冉照的心难于登天,却在看向他时,又带着几分欢喜,眸子是光华璀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等你。”
她这般容易满足,令冉照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发:“你我初识,我总觉得你不易相处,现在瞧着并非如此。”
卫清歌轻声哼了哼:“我现在也不易相处。”
她这模样,倒是又有些孩子气了。冉照察觉这样的她凭添几分可爱,只微微笑着不,不出言反驳。
恰好冉基前来,见冉照一脸笑意的看向卫清歌,眸子里是复杂之色。只是任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冉照见冉基来了,挑着眉道:“你来晚了,清歌伤势渐好,如今要回去了。”
冉基微微颔首,问:“前几日伤的那么重,怎会好的这样快,莫不是你会武?”
卫清歌会武一事,在卫家除却与她一样身份的人知道,其他人并不知晓。卫清歌轻轻摇了摇头。
闻言,冉基剑眉紧蹙:“据我所知,天下医者能有如此妙手,不超过二人……”
“大哥,她因我而伤,你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这些日子,冉照一直都为此事感到愧疚,现在卫清歌身子好些了,他高兴都来不及,而冉基如质问罪臣的语气让他有些不悦,“前几日我对她态度不善,你不是还总说我么。如今我待她好些了,怎的你又言语伤她。”
冉照只与卫清歌相处不过几日,此时对卫清歌有天壤之别,这出乎冉基预。,他凝眉看向低头不语的卫清歌,微微笑道:“你跟我说说,你怎好的这样快?”
“莫要再问了,是我给她上的药。”冉照将卫清歌护在身后,微微蹙眉。
冉基走进卫清歌身边,语气沉声:“果真如此?”
卫清歌轻轻点头,低声道:“是。”
冉基面上笑了笑,却是别有意味看向卫清歌:“既是你要回府,那我跟二弟总是要送送你的。毕竟你为二弟受了伤。”
冉基为人和善温润,很少用这般冷肃的语气与人说话,卫清歌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怕是冉基已派人暗中调查刺客,且种种结果都指向了她。说是与她一起回府,其实更多是想找机会试探她。
卫清歌迎上冉基视线,平静道:“清歌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上雪站在冉基身后,将二人言语尽数听之,心中为卫清歌捏了一把汗,冉基是笑面虎,他越是对你笑,就越会叫你紧张。
冉基察觉身后有人看他,便转身向后看去。
这一看,吓得上雪双手不停使唤,摔碎了手中茶壶。上雪惊慌不已,立刻双膝跪地。
见上雪如惊弓之鸟,冉基不禁笑了:“我令你这般害怕?可是脸上写着坏人二字”
上雪诺诺道:“上雪失态了。”
“起来吧。”冉基温柔回道。
上雪起了身,将地上摔碎的茶盏一一捡起。
因上雪出了岔子,冉基倒不似先前那般对卫清歌冷言冷语。卫清歌看着上雪收拾茶盏,心中暗暗叹了叹。幸好上雪个机灵的人,若是上雪没有打乱冉基问话,恐怕她一时也难以招架。
待上雪将茶盏收拾好后,冉基与冉照二人便随着卫清歌一起离开别天府。别天府与卫府相隔不远,卫清歌只觉短短一阵便到了卫府。
卫府守卫见马车在卫府门前停下,欲上前将其拦住,冉照掀开帘子,朝守卫看了一眼,那守卫识得冉照,立刻恭敬道:“二殿下。”
“退下。”冉照命令。
“是。”守卫缓缓后退。
上雪扶着卫清歌下了马车,守卫这才看清二小姐也在车上,又开口喊了声二小姐。
卫清歌淡淡笑了一声,随着上雪往卫府走。
冉照与冉基二人跟在卫清歌身后,冉照见冉基面色沉静,不由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
冉基微微摇头,似是有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谈起。但见冉照的目光是一探究竟,只好开口道:“卫清歌也许并不样简单。”
冉照眉头深锁,半晌才回过神来,正欲开口再言,却见冉基已迈着步子朝卫清歌走去。冉照见之,也加快了步子。
卫清歌回了府上,并未直接回清心苑,而是去了卫天的东升楼。
东升楼在卫府的正东面,要穿过一处以活泉为水的荷花池,卫清歌经过池子时,正巧见卫西荷与卫青莲二人站在池边赏荷,卫邙站在一边,嘴角是淡淡笑意。
卫清歌从不远处看着他们,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呢?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融进这个卫家。
许是感到身后有人来,卫邙转身看去,见卫清歌紧紧抿着唇,就一直盯着他。他道:“你回来了。”
“嗯。”卫清歌轻声回了他,又淡笑向卫青莲与卫西荷二人打过招呼,便继续朝东升楼走去。
卫青莲忽然道:“二妹,这些天委屈你了。”
卫清歌微微一笑:“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二殿下受伤,若是还出现那样的情形,就算明知去送死,我还会那样做。”
冉照微微有些动容,正欲开口,又想起冉基的话,又沉默了。
卫青莲似是没想到卫清歌会这般回她,一时愣在了原地。
冉基眯着眼看向卫青莲,笑道:“说起来你们姐妹二人可真像,一个救了我,一个救了二弟。怎么看都像是商量好的。”
卫邙故作不懂冉基的话外之音,皱着眉道:“太子之意,是我卫家女子救了人,是提前预谋的?”
卫家权势滔天,根基雄厚,又有许多朝中元老与之要好,在南樑已是无人能够撼动,这让冉基不得不给三分颜面。卫邙此时这番话,冉基非但未曾动怒,反而笑着回道:“卫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南樑能有今日,与卫家鼎力相助有很大关系。我怎会有此想法,伤了皇家与卫家的感情。”
卫邙自知冉基心中之想,也明白朝廷与卫家的关系。既然太子已给了颜面,他若再强词夺理,便成了了卫家的不是。他勾唇轻笑:“是卫邙唐突了,清歌与青莲都是我妹妹,我偏生是个护短的。”
冉基笑着点头,又道:“青莲与清歌能有此大哥,是她们的福气。”
二人说话间,卫清歌一直但笑不语,卫西荷虽听不太懂二人的话,也知道这时候不可以插。就连卫青莲也垂着头,显得十分乖巧。
冉照看了一眼卫青莲,只觉得近些日子来,卫青莲有些变了,只是变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卫青莲似是察觉冉照在看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却很快又看向了别处。
卫邙见卫清歌有些出神,开口问道:“可是要去看爹?”
卫清歌点点头。
“爹不在家,去祝家喝酒了。”卫邙又道。
卫清歌虽回府时日不长,倒也是知道一些事,祝家老爷祝辰乃是当朝元老,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与卫天相邀喝酒。她轻声道:“多谢大哥提醒,清歌改日再来。”
卫清歌这般疏离的姿态,让卫邙不经意想起昨晚她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心中怒火难平,他这一生除了她,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可偏偏她又是自己不能去碰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