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坏的田地并非是我失子,而是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而意料之中的风波也遽然兴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自己沉迷在失却孩子的痛楚里,也不多加理会,但是却碍了旁人的眼。
真正地失宠源于九月下旬,那时早已经是我抱恙多时的时候。而玄真也因为伤痛不来看我,我也不去轻易招惹理会他。
却不想,这一日他穿着赭紫色的常服来瞧我,我虽然有些宽慰,但到底在心里还是怨怼他的。
我的孩子,不可以死得不明不白。
皇后和年念芊都有份,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而玄真,他
我闭门不见,而青鸢却劝我应当原谅玄真,毕竟他身为帝王,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往往同一个错误,你能够劝得了别人,却劝不了自己,事到临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自乱阵脚,不计分寸。
青鸢听完后只是默然,而我也不想要让她多想。只是有些伤痛地说道同她:我不可能轻易原谅一个伤害我的人,不管是什么理由。
她静默片刻道:如果是这样,那么娘娘更应该振作起来,给敌人沉重一击,而不是此刻在这里意志消沉。皇上在外头,娘娘便真的不见?
我摇头:我刚刚失了孩子,难不成就能够涂脂抹粉巧笑嫣然地去迎合他么?
青鸢说道:并非是这样,娘娘根基还尚未稳固,不应该意气用事。
我垂首,忽而想起了一个典故,于是说道:既是如此,为我梳妆罢。
青鸢一时不解,原是不想我会这样快改变主意的。想过来了于是也笑了笑,但是却因为我后一句话而倏然变了脸色,原本明艳的笑容僵在脸上,像一朵被霜打雨淋过后的鸢尾花,只留着昔时繁华的模样。
给我上半面妆。我平淡至极的语气和口吻却容不得拒绝,也容不得她不遵守。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却不得不为我上妆。
她的手有些颤颤,为我敷好了铅粉之后跪下来说道:奴婢斗胆希望娘娘不要意气用事而不计后果,娘娘在宫中的地位与威望全部都系于皇上的宠爱,娘娘如今是在拒宠啊。
我扶她起来,转眼看着镜中面色愈加苍白的自己,冷笑一声:这样的宠爱要建立在我失子的痛苦而我却又不得不对着那人哭笑献媚之上,当真是一场笑话。而我不屑如此!
我见她不忍我如此行为,便让她下去,我一人梳妆。
半面妆渐成,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忽而觉得心酸。
半面妆始于梁元帝萧绎的徐妃,只不过她创此妆为的是讽刺萧绎的独眼,而我却是为了失却君心。当真是好物什,妙用颇多。
当年的徐妃嫁给萧绎时没有容貌和姿质,梁元帝对她淡薄。萧绎也是许久才会进一次她的闺房。徐妃嫁给萧绎并没有情爱,而又被萧绎如此对待,因此内心愤懑怨怼,借着梁元帝一只眼睛看不见作半面妆以讥讽他。
而每当她知道萧绎要来时,必然妆成一种用没有头发遮掩半边面孔的妆饰,叫做半面妆来与他相见。萧绎自尊心极强,每次见到这种装扮必然大怒而出。
徐妃又嗜好喝酒,常常沉醉酩酊,萧绎去她的房间必定会被吐中。而且徐妃空闺寂寞,还与荆州后堂瑶光寺李智远道人私通。又很妒忌,见到萧绎不宠幸的妾侍嫔御,便与之交杯接坐。感到某女有妊娠身孕之时,即刻亲手加以刀刃加害。萧绎的随从暨季江有姿质与容貌,徐妃又与之有私情。季江每次都叹息说:柘直的狗虽已老,犹然能够打猎;苏溧阳的马虽老迈犹然雄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当时有叫贺徽的很美貌,徐妃邀请他到普贤尼寺,书写诗句于白角枕上互相赠答。
而后贞惠世子方诸的母亲王氏受到宠幸,不久死去,萧绎将罪责全都归咎于徐妃,等到徐妃儿子方等死去,更加嫉恨她。太清三年,梁元帝于是逼迫徐妃自杀,徐妃知道不能幸免,于是跳井而亡。萧绎将尸身归还徐家,称为休妻。
我不知道萧绎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是我知晓他是一个帝王。他没有情爱的,而徐妃这样一个女子,却又太过渴望情爱,而两个人是这样殊途的人如何能够白首到老呢?
正如我同玄真一样,我与他最美好的时光,也许都已经消磨干净了。
也许正是因为同病相怜,我竟是有些可怜徐妃的。她生前得不到丈夫的尊重与疼爱,死后还要被人所诟病,被丈夫休去。
向来不喜欢萧绎的《荡妇秋思赋》,他写得太过浅显肤浅,显得格外无病呻吟。
幼时我曾一读,至今所记不过数言:荡子之别十年,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惟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山则苍苍入汉,水则涓涓不测。谁复堪见鸟飞,悲鸣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况乃倡楼荡妇,对此伤情。于时露萎庭蕙,霜封阶砌;坐视带长,转看腰细。重以秋水文波,秋云似罗。日黯黯而将暮,风潇潇而渡河。妾怨回文之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远如何?鬓飘蓬而渐乱,心怀愁而转叹。愁索翠眉敛,啼多红粉漫。已矣哉!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终不归。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无病呻吟,还是为了嘲讽死去的徐妃,只知道这样一个帝王的凉薄之情大在,令人心寒雪冷。
李义山也曾有诗咏吟徐妃之事: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后世人都不及李义山之言有凭有据,有理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