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很亮。
院石阶下蟋蟀的欢歌,淹没在节目组拍摄的嘈杂中。
“快看看梁总的最近联系人。”
“会不会是女朋友?”
“梁总日理万机,肯定是生意伙伴喽。”
众人催促着窥探私密。
苟玳开微信,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看到置顶的头像。
他无比熟悉。
苟玳不动声色地侧侧屏幕,让众人的视线抓不住屏幕内容,而拇指微微挪动,将首页上移,再佯装无发生,放平手机。
常济凑过头,没有注意微信首页上方应该有个搜索栏,习惯地以为最上方便是一个。
“老爷子。”常济念出备注名。
梁君澈的老爷子,只能是众所皆知的梁斯。
“这能看吗?”张导征求梁君澈。
梁君澈愣愣,他只设置一个置顶,并不是梁老爷子。
梁君澈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他看向苟玳。对方低着头,微长的刘海盖住半张脸,只露出白皙巧的下巴。
手机的光将那一片皮肤照出荧白色,好似撬开蚌壳最璀璨夺目的珍珠。
“没,可以看。”梁君澈道。
镜头对准手机屏幕。
众人也凑上前,看看北城首富和孙子的日常对话。
似乎与普通长辈和年轻人相处类似,对话框里,基本是梁斯大段大段的长篇大论,加上时不时公众号文章分享,而梁君澈只是简短回复个“好”“知道”以及表情包。
云最和常济读出最新的几条,是公众号文章。
“《五个妙招,带你快速走出失恋》?”
“《失恋不过是人生一次必经旅程,收起行囊,重新出发》?”
“《爱情的本质是什么?心理学家带你进行心理锻炼》”
…
两人读着读着,也觉不太对劲。
梁老爷子肯定不会闲来无,向自己孙子分享什么“感情读物”,而唯一的可能——
“你失恋?”云最没心没肺,顺带为自己下一次八卦内容选好素材。
梁君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人群中的那个人。
一片明亮之中,他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
一个半时,节目在一片欢腾中结束今天的录制。
张导发现,自从苟玳出现,节目的互动和氛围好不少。
果然是他年前就看中的男人!
“张导。”苟玳跑几步,叫住张青书。
张青书眉眼带笑,整个人弥漫着一股喜气,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苟老板,这次亏你帮忙。”
苟玳也客客气气:“应该的。就是我接下会比较忙,可能没法陪同。”
苟玳说委婉,张导却听懂,这是不打算参与面的节目录制。
张导本欲挽留,又到当初邀请苟玳数度失败,知晓苟玳这人看着温和客气,实则非常坚持原则,说不的情便没有余地。
虽然遗憾,张导也只能一脸遗憾道:“苟老板能来就是莫大恩情,之园区拍摄还请关照。”
和导演招呼,苟玳便和嘉宾告别。
要不是需要拍摄夜晚睡觉的素材,嘉宾中有不少人打算和苟玳一起离开。
苟玳和每个人友好的道别。
常济、云最、姜一池、薛斐然。
在和薛斐然道别时,薛斐然眼中无比震惊,映着仍未熄灭的大灯,波光流转。
苟玳和声细语:“这的食物挺好,吃。”
薛斐然嘴唇翕动,一如回到最初相遇时,烟雾缭绕的烧烤摊,苟玳说“这的烧烤不错,吃”,而在他挑选烧烤时,那人骑上自行车离,只留给他一个摆手道别的背影。
“我……”薛斐然纵然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眼前的人依旧温柔,依然还是悬崖上的青松,然而他做什么,改变不他曾是那朵雪花。
青松还是会承载着雪花,不言不语。
薛斐然看着眼前人,对方的眉眼一如初见时,幽暗巷里、昏暗路灯下的明艳。
薛斐然忽然释怀。
雪花也不是没皮没脸,它终归自知有愧,选择化成水,离开青松,不要再给青松负担
“那我一定吃。”薛斐然笑道,喉咙却越发苦涩。
他知道,他永远也无法成为,走进苟玳心扉里的那人。
当他选择用伤害他来表达爱意时,他们早已告别在青春的字路口。
周围没人感觉到气氛异常。
直到苟玳往前一步,看到梁君澈。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久到四周探寻的目光越来越。
“我……”梁君澈一次憎恨自己关键时候糟糕的语言组织能力,明明每时每刻有千言万语和眼前人说,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问候说不出口。
节目组的大灯非常应景的熄灭,两人的轮廓在昏暗的院灯下显模糊不清。
除他们彼此,没人看清他们的表情。
梁君澈终于组织好语言:“你还好吗……”
“吗”字刚吐出一个轻音,苟玳便转身离,步伐平稳,头也不回。
梁君澈楞在原地。
许久,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梁君澈像一只针扎破的河豚,瞬间瘪下来。
所有人察觉到两人的异常。
苟玳连对陌生工人员客气又温柔,没两个时,就勾节目组的女人们纷纷变心,左一个苟老板真好、右一个苟老板真好看,一举荣升为最受欢迎嘉宾。
而对于曾经次合过的梁总,两人却全程零交流,连最道声再见没有。
全程目睹的张导表示:难道他们真的目睹两大商界新星彻底撕逼、老不相往来的盛况?
而他看到,梁君澈不顾节目助理交代夜晚住宿的注意项,头也不回的往苟玳的方向跑。
江导凑到张导身旁:“张导,我推翻我之前认为两人商业理念不合,为利益纠葛背插刀的看法。”
张青书:“嗯?”
江导:“我感觉这一幕更像《霸总相遇之豪门总裁带球跑》。”
张青书:???
==
苟玳离开院,径直往前走。
那不是他住宿的地方,他也睡不着。
夜风四起,茂密的物像一片片漆黑的海,潮水向他涌来,口耳鼻仿佛真有窒息的感觉。
他一直走到一片未收割的麦田旁。
身的脚步声已经跟随许久,他也知道是谁,却没勇气回头。
他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人。
那是一种很复杂,无法言说,超脱掌控的情绪。
哪怕对着薛斐然,他也依旧能不计前嫌,坦然平静地道声好。
可对梁君澈却不行。
他找一处石椅,静静地坐在椅子前。
身的人没有靠近的勇气。这也好。他可以装毫不知晓。
许久,久到苟玳觉情绪终于可以自控时,他转过身。
梁君澈依旧站在他的身,像一只……长特别英俊的座山雕?
“坐吧,你不累吗?”苟玳淡淡道。
青年脸上的惊喜毫不掩盖,从一副僵硬的纸版画,变成线条灵动的油彩画。
他跑上前,中途还踉跄两次,这才坐到苟玳身旁,快乐像园区山上放养的动物。
苟玳打量着身旁的青年:“别来无恙。”
梁君澈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身旁人:“对不起学长。”
苟玳:“不用叫我学长,我休学,即便我回校,那时你大概率比我大一届,甚至离校。”
苟玳给自己很明确的时间段,来实现荒诞的心愿。
梁君澈却眼睛猛地一亮:“那以我是你的学长?”
青年也不知道浮联翩什么东西,原本紧张又拘束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怪异的绯红。
苟玳:……
半晌,苟玳重新看向一望无垠的田野。“最近在q大如何?”
梁君澈愣一下,随便喋喋不休,说起校园里各种琐碎,社团纳新的奇闻,辅导员换个新男友,运动会各班的搞笑口号……
苟玳静静地听着。
对方说的生活,他似乎全部经历过,可他无法像对方一般,用仿佛带着滤镜的视野看世界。
在对方的眼睛里,这个世界是五彩斑斓的,是生动鲜活的,是充满爱与热情的。
而不是他的视野里,那一片气沉沉的灰。
“你看,你一个人生活也挺好,不是吗?”
苟玳轻声一句话,让梁君澈如同在布置圣诞彩树般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梁君澈看着苟玳,一瞬间,如遭雷击般地明白对方一句话里的深意。
你一个人活很好,所以不需要我,以就不要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吧。
梁君澈盯着苟玳,眼底满是恐惧和委屈。
苟玳没敢与其对视太久,收回目光。
梁君澈是一颗漂亮的圣诞树,原本就漂亮,讨人喜欢,会有无数人为他挂上漂亮饰品。就算没有,他也会自己为自己挂上。他有让自己光彩夺目的本能。
可他苟玳,只是一棵路边普通的松柏,寂寞生长着。或许比其他松柏一、壮一。他大概也曾经渴望过,打扮精致动人,直到他意识到,他只是一棵为道路绿化的松柏。
他们终究是两个品种。
他们不应该互相打扰。
更不应该彼此产生爱慕的错觉。
苟玳站起身,却猛地拉住手腕。
夜色中,青年从下向上仰视着他,整个人像是一颗放置太久的葡萄,从轻盈饱满,变沉重干瘪。
“抱歉……”青年说不出其他的话。
苟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咽回。
他仍旧温柔地拍拍对方的手,对方便也放开。
“走吧,回吧。”苟玳道。
不算漫长的道路,两人却走出天荒地老的架势。
苟玳可以感觉到,身旁青年几次欲言又止。
他的刻意冷落,似乎有些残忍。对方是一块柔软绵华的蛋糕,却为他的冷落,变成一碗隔夜旧饭。
他于心不忍。
一直走到院附近,隐约可见在吃夜宵的工人员,苟玳停住脚。
“就送你到这吧。我们也到这就好。”苟玳轻声道。
一语双关,梁君澈显然没料到一晚上能受到如此重打击,连最一刻还要来一记蓄力满满的会心一击。
苟玳看着远处,或许是压力大,或许是要提神,几个工人员一整排蹲在院墙前吸烟,烟头微弱的火光聚成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
“感情这种,没有什么对不起。”苟玳轻声道,“至于欺骗,其实也没什么,它曾经是个玩笑,来或许是善意的谎言。”
梁君澈抿着唇,不知道苟玳为自己开脱的用意。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逃避,不过就在刚才,我明白一件情。”苟玳侧头,看向梁君澈,“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用伪装误入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