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已经凉了,陆韶又将酒重新温了温,可凌折显然没有心思喝。
说实话,泽舟最后这一出也实在太狠了,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听觉上都给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凌折多么强大的一个妹子,直到现在她总觉得自己的领口上有擦不干净的血迹。
我再不会效忠你了,但你永远忘不了我,这心里是藏了多大的恨。
凌折问:“陆姑娘,泽舟他在想什么。”
陆韶道:“泽舟就是不够愚忠,他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前提是你们之间是平等的,而现在,你要洗去他的记忆将他变成天界傀儡,他不愿意罢了,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他自认为确实罪孽深重,与其痛苦的活着不如一死了之,临死之前却又不甘心,于是故意死在你面前,让你后悔。”
陆韶想了想又问:“你想让我帮你找泽舟?”
凌折道圣身已毁,落身人界,如那朝生暮死的虫子一般,会生老病死,我已经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以为我会追杀他,所以总是草木皆兵,东躲西藏。”
陆韶道:“你要我帮你劝他?”
凌折道:“都不是,我与泽舟的缘分已尽,此后他的造化如何,都与我再无半分关系,让他在人界安心过日子。”她站起来,语气清淡谢阿韶,我先去了。”
凌折不等陆韶她回话,在空中撕开了个口子,踏步裂空离去。
云雾散开,凝滞在空中的雪也终于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从天上掉下来一副卷轴跌落到陆韶手上。
这是冥帝给她扔下来的。
陆韶将卷轴打开,只见里面还夹了好几十张绢布,除了卷轴上是有关于泽舟位置之外的。
其余的几十张全是给泽舟的。
陆韶本无意窥探他们的,但上面的内容就这么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密密麻麻的都是道歉信,几十封好几万字,词儿都不带重复的
陆韶也是不懂了。
这时,她的嘴边一凉,陆韶张开嘴,甜味就在唇齿间蔓延,裴庚买糖回来了。
裴庚问里拿的什么?”
陆韶将刚才的事和他简单讲了讲,又问道舟的事情,你生气了吗?”
裴庚道:“有一点点。”
陆韶将那一袋糖拿过来放到自己手上,慢悠悠道:“那若是你买错了糖,还得重新去买,这两者相比,哪一个生气。”
裴庚:“买糖。”
这个答案让陆韶有些苦笑不得,但也正如冥帝所说,泽舟做帝尊,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闹剧,天帝更是不放在心上。
陆韶将卷轴拿出来指给裴庚看:“冥帝要我去见泽舟一面,我们明日就动身吧,正好我们在这里住得也实在够久了。”
他们在一个地方总是住不长久,住上一段时间就要换个地方,这院子唯一可留念的也只有一个栓了秋千的歪脖子老树,陆韶从来没有雇人帮他们打扫过院子,裴庚捏几张纸人就能栩栩如生的在院子里东奔西跑。
所以他们路上的行李,也都是纸人帮忙提着。
所谓行李也就是在当地所积攒下来的舍不得扔掉的小玩意儿,有风筝、面具、铃铛等等,幸好裴庚没有给纸人捏嘴,否则它一定抱怨连天。
他们照着冥帝所给出的地址,一路来到了一座繁华的镇子,这镇子中有一间颇具盛名的书院,书院不只讲科考经书,还讲授道学佛法星盘算命,上可仰望星辰,下可采石炼丹,是修仙门派与文人学术的综合门派,许多世家子弟王公贵胄乃至寒门都会来这里听讲。
冥帝卷轴上的指示就是这里。
陆韶想着泽舟眼睛不好,他该不会是来这里学算命以后谋个生路吧?不对不对,星盘占卜应该是他的强项,他教别人还差不多。
陆韶见到门口坐着个守门的大爷,她连忙上前道:“这位老先生,这里可有一位叫泽舟的先生?”
陆韶想着泽舟现在说不定现在已经更名换姓了,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着真能问出来,谁料那大爷道:“泽舟,泽先生?”
陆韶一听有戏,连忙点头:“不错不错,他可是在这里?”
大爷狐疑地打量着她:“在是在,不过这里是学馆,你们有何贵干?”
陆韶道:“我们是泽先……”她本想说他们是泽先生故人,但是泽舟本就躲避着神域的人,若说是故人,休想再见到他。
陆韶换了个说法:“我们是泽先生的仰慕者,特千里迢迢赶来听他讲学。”
大爷道:“嗷,二钱银子,你俩进去吧。”
陆韶回过头:“裴庚,钱。”
裴庚将二钱银子精准的从钱袋里翻出来放到桌子上道:“劳驾。”他现在不仅能分清楚人界的钱和纽扣,还能分清他们各自的面值。
大爷将二钱银子捏起来收到袖子里,一仰头吧。”
他们两个人走进书院,这里果然是名声在外的书院,书院的布置不仅优雅大气,前来听讲的学子也有很多,他们大部分穿着蓝色的长衫,个别买不起院服或者不稀罕穿院服的人也有不少,他二人这身装扮,便也不算太突兀。
讲学的地方就在院子里,一方宽宽阔阔的地方,几百张桌子有秩序地摆了好多排,大部分都有人占着了,此刻先生正让大家凝神静气,院子中很安静,针落可闻,陆韶拉着裴庚低眉顺眼地在在尾排找到了空桌子坐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台上的先生,那人年逾过百,鹤发童颜,并不是泽舟。
陆韶传音给裴庚:“不是泽舟,我们稍安勿躁,等到这里下课了,趁乱再去找他。”
裴庚嗯。”
几百个人屏气凝神了一刻钟后,台上的先生终于开口讲经了,陆韶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位老先生讲的知识对自己来说太过浅显,而且一句话颠来倒去的讲,声音四平八稳,枯燥无味,还有催眠效果。
陆韶回过头看了一眼裴庚,他已经以参禅打坐的姿势睡着了。
陆韶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将摆造型的陛下按趴在桌子上,自己也趴着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台上,那老先生还在唾沫横飞,丝毫没有要下课的意思。
只不过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这里看,一指禅已经蓄势待发,随时都能过来弹他们脑门儿,这个老先生太负责了,犄角旮旯里的学子不听课,他那双火眼金睛都能看见。
陆韶又将裴庚推了起来,轻声道:“先生看我们呢,快睁开眼睛。”
老先生冷哼一声,用嘲讽的语气道些人仗着家里有钱,便不学无术,懒惰成性,拿着爹娘的钱来老夫这里混日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将来没什么出息。”接着他将怨气撒到了其他几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身上,嘴里混账长混账短。
这个调调太熟悉了,陆韶想起了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只不过没有有钱那两个字而已,混到现在,也算是有进步了,至少看起来像是个有钱家的子弟。
就在这时,陆韶感觉有人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回过头惊讶的发现竟然是泽舟。
陆韶是没想到他们就以这么平静的方式见面了,还是他主动来找自己的。
泽舟比曾经消瘦了很多,都快瘦脱相了,下巴尖成了锥子,眼睛看起来还是没好利索,没有了神力支撑,这双眼睛就真的成了他的软肋。
泽舟的淡定远超陆韶想象,他道位许久不见,想不到竟在此处相逢,这里不方便说话,请随我来吧。”说着他向台上的老先生点了点头,示意他要将人带走后转身离去。
陆韶看了裴庚一眼,她觉得泽舟真是脱胎换骨了,以前见到裴庚会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现在倒好,整个洒脱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了,甚是会让天帝跟在他后面走。
他二人站起来跟在泽舟后面走。泽舟现在就像个真正的半瞎,走路很慢很谨慎,每到有台阶或转弯的地方就会稍微顿足。
裴庚上前一步搀扶了他的手腕:“你的眼睛怎么还没有好。”
泽舟的胳膊立刻僵硬了,即便现在再洒脱,被裴庚搀着,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又不敢走,推又不敢推。
陆韶立刻将裴庚推开:“你可别来添乱了。”她对泽舟道:“泽舟先生,我们只是以朋友名义来看看你,和神域没有关系,你要不想见到天帝,就让他先出去。”
裴庚?”
泽舟道知道,陆姑娘,前面就是我的住处,若是不嫌弃,便进去说话吧。”
泽舟的房间在院子尽头安静的一个角落,房内摆设有规有矩,没有丝毫杂乱之处,桌子上堆着几卷书,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用不到兵器了才是,然而他的桌子上仍然放了一个小型兵器架,只是短剑被封在了架子上,看起来已经很久都不用了。
泽舟将凳子抽出来:“二位请坐。”他提起水壶想要做点水来喝,被裴庚接过去:“你不方便,我来吧。”
现在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陆韶刚要开口,一个黄衫小姑娘提着饭篮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将篮子放到桌子上,她先是狐疑地看了一眼陆韶,又笑着对泽舟道:“泽哥哥,你的午饭做好了,都是我亲手做的,你慢慢吃,我待会儿来收篮子。”
泽舟道:“多谢柔儿,辛苦了。”
那个叫柔儿瞟了一眼陆韶,又问:“泽哥哥,她是谁啊。”
泽舟道:“她是家乡来的故人。”
柔儿道不依不饶:“什么故人啊。”
泽舟声音严厉了些:“故人就是故人,我们有事相商,小孩子不要管这么多,你快回去。”
柔儿有几分怕泽舟,听了他的话,立刻走了出去。
泽舟对陆韶无力地解释道:“院长的女儿,与我做了个妹妹。”
陆韶将篮子掀开,只见里面别出心裁地摆放了好几朵花儿,她心想:泽舟虽然眼睛不好使,但其他方面在这里也算是优秀得惊天动地,有小姑娘喜欢他再正常不过,他现在离开了神域,自然可以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