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向着日本帝国主义,我要讴歌了!就像南方的朋友们去到了北方,对于那终年走在风沙里的瘦驴子,由于同情而要讴歌她了。
但这只是一刻的心情,对于蛮的东西所遗留下来的痕迹,憎恶在我是会破坏了我的艺术的心意的。
那女兵将来也要作母亲的,孩子若问她:“妈妈为什么你少了一条腿呢?”
妈妈回答是日本帝国主义给切断的。
成为一个母亲,当孩子指问到她的残缺点的时候,无管这残缺是光荣过,还是耻辱过,对于作母亲的都一齐会成为灼伤的。
被合理所影响的事物,人们认为是没有力量的——弱的——或者也就被说成生命力已经被损害了的——所谓生命力不强的——比方屠介涅夫在作家里面,人们一提到他:好是好的,但,但……但怎么样呢?我就看到过很多对屠介涅夫摇头的人。这摇头是为什么呢?不能无所因。久了,同时也因为我对摇头的人过于琢摸的缘故,默默中也感到了,并且在我的灵感达到最高潮的时候,也就无恐惧起来,我就替摇头者们嚷着说:
“他的生命力不强!”
屠介涅夫是合理的,幽美的,宁静的,正路的,他是从灵魂而后走到本能的作家。和他走同一道路的,还有法国的罗曼罗兰。
别的作家们他们则不同,他们暴乱,邪狂,破碎,他们是先从本能出发——或者一切从本能出发——而后走到灵魂。有慢慢走到灵魂的,也有永久走不到灵魂的,那永久走不到灵魂的,他就永久站在他的本能上喊着:
“我的生命力强啊!我的生命力强啊!”
但不要听错了,这可并不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惋惜,一方面是在骄傲着生命力弱的,另一面是在招呼那些尚在向灵魂出发的在半途上感到吃力正停在树下冒汗的朋友们。
听他这一招呼,可见生命强的也是孤独的。于是我这佩服之感也就不完整了。
偏偏给我看到的生命力顶强的是日本帝国主义。人家都说日本帝国主义野蛮,是兽类,是爬虫类,是没有血液的东西。完全荒毛的呀!
所以这南方湖上的风景,看起来是比北方的风沙愉快的。
同时那位南方的朋友对于北方的讴歌,我也并不是讽刺他。去把捉完全隔离的东西,不管谁,大概都要被吓住的。我对于南方的鉴赏,因为我已经住了几年的缘故,初来到南方也是不可能。
一九三八,五,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