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批驳了我自己的这念头,很快我就被我这没有把握的不正确的热望压倒了:是中国,一定是中国占着一点胜利,日本受了点挫伤。假若是日本占着优势,他一定冲过了中国的阵地而追上去,那里有工夫用飞机来这边扩大战线呢?

风很大,在游廊上,我拿在手里的家具,感到了点沉重而动摇,一个小白铅锅的盖子,拍啦拍啦的掉下来了,并且在游廊上拍啦拍啦的跑着,我追住了它,就带着它到厨房去了。

至于飞机上的炮弹,落了还是没落呢?我看不见,而且我也听不见,因为东北方面和西北方面炮弹都在开裂着。甚至那炮弹真正从那方面出发,因着回音的关系,我也说不定了。

但那飞机的奇怪的翅子,我是看见了的,我是含着眼泪而看着它们,不,我若真的含着眼泪而看着它们,那就相同遇到了魔鬼而想教导魔鬼那般没有道理。

但在我的窗口,飞着,飞着,飞去又来了的,飞得那么高,好像有一分钟那飞机也没离开我的窗口。因着灰色的云层的掠过,真切了,朦胧了,消失了,又出现了,一个来了,一个又来了。看着这些东西,实在的,我的胸口有些疼痛。

一个钟头看着这样我从来没有看过的天空,看得疲乏了。于是,我看着桌上的台灯,台灯的绿色的伞罩上还画着菊花,又看到了箱子上散乱的衣裳,平日弹着的六条弦的大琴,依旧是站在墙角上。一样,什么都是和平常一样,只有窗外的云,和平日有点不一样,还有桌上的短刀和平日有点不一样,紫檀色的刀柄上镶着两块黄铜,而且还装在红牛皮色的套子里。对于它,我看了又看,我相信我自己决不是拿着这短刀而赴前线。

一九三七,八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