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存远连二十岁都没有便早早去了,又没有带回完整的尸骨,哪怕顾有权有意大葬也不能违了祖制。山里的规矩,早殇之人是不能装进棺材的,因此,哪怕顾有权亲自去了山里砍了上好的柏木,木匠也只能将它做的四四方方,然后刷上黑漆,如同一直扩大的黑盒子。
黑盒子停放在堂屋,问心背对着大门一直跪在灵前守灵。顾存远辈分低,没有人拜祭。每来一个人烧纸上香,问心便要三叩首,一日过去,额头已是红肿一片。顾家村的人因着这事情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许是因着她与众不同的身份,没有人刻意刁难她,却也没有人搭理她。哪怕她已两日两夜不曾合眼,滴水未尽,除了绿萼寻了些剩饭送来,再也不曾有人记起她。
夜间,寒风刺骨,灵前的小方桌是点着油灯一夜长鸣。绿萼寻了一件纯白的斗篷裹住她几乎已经僵硬的身子,身子还没回暖,便被歇在家中的秦林氏碰了个正着,当下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果然是王府小姐,娇弱的很呐,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给夫君守灵还披着斗篷的。”
一旁陪跪的绿萼再也按捺不住,猛然起身怒目瞪着林氏这阿婆好生刻薄,这天寒地冻的你自己夜起都知道披着厚棉袄,郡主就不能加一件衣裳么?”
林氏好歹在大户人家做奴婢,平日里也算是识大体,可架不住年岁已高,又突逢外孙去世,这性子和往年简直天差地别。绿萼这样一说,她顿时语塞,可又压不住心头当然怨愤,更拉不下脸,当下手往腰间一插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数落里来的死丫头,你主子还得喊我外祖母呢!你一个贱婢,敢来训斥我?合着素亲王府的人都这般狗眼看人低,难怪我的存远会死,说不定就是素家嫌弃我们穷,故意害死存远的。”嘴里的话脱口而出,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注意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话落音便扯出帕子捂着脸呛天呼地的哭了起来。
“存远啊,我可怜的乖孙孙啊,这是看错了人啊,白白搭上自己的命……”
绿萼本就年幼单纯,哪架得住她这样哭闹,顿时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问心突然起身,僵硬麻木的双腿使得她还没站起来便又跌了回去。绿萼急忙扶着她起身,她也不言语,只冷冷看了林氏一眼,颇为艰难的出了灵堂。她对不起顾存远,愧对顾家的养育之恩,可并不代表谁她都可以忍。
“你,你上哪?你不好好给存远守灵你想上哪?”问心脚刚迈出堂屋门槛,林氏的哭声便戛然而止,跟着就扶着大门跑了出来。
听着身后的响动,问心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回头看了一眼满眼通红怒目瞪着自己的林氏冷冷道远向来心疼我,若他在天有灵,必不想看着我因着他这般受冷。何况我觉得这灵堂我守着冷清,您若是在想必很热闹,这再合适不过了。”话落音,搭着绿萼的手,半个身子都倚在她身上,蹒跚的回了自己的屋。
待回了屋,她这才感觉到双腿麻的没有了直觉,绿萼麻利的将她的外衣褪了,用被子将她包起来,又塞了暖炉给她,这才匆匆忙忙去了厨房去烧水。
被子里依旧寒冷如冰,只是抱着暖炉的手稍微有了几分感觉,这才感觉到指尖的痛意。
绿萼不敢耽搁片刻,添了一灶腔柴火便急急忙忙的寻了一只大木盆搬进屋。自从回了顾家,自家主子就没有一天好过,虽说过了十五,可这水里的冰都还没化,从昨日一直跪到今日,想着问心方才起身差点跌倒的那一幕,绿萼有些忧心。
盆里的水冒着热气端到寝室里,问心裹着被子漏出了两只腿,绿萼将她的裤脚卷起来,膝盖那处已红肿的不成样子。放进热水里片刻,整条腿如同融化了一般终于有了温度,可随之便是撕心裂肺彻骨的疼。饶是她素来坚强,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闷哼出声。
绿萼看了看她腿上的红肿心疼不已,在热水里绞帕子叠了厚厚一层放在她腿上。问心感受着自脚底传来的热度慢慢传遍全身,瞬间觉得自己活了起来。可接着,脚底和膝盖就传来一整整异样的感觉,丝丝的痛带着难以忍受的痒,那感觉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啃食。她微微咬着唇,眉头轻怵,伸手就想将贴在膝盖处的帕子拿掉,绿萼却猛然按住了她刚伸出去的手。
“主子,不要动,越痒就只能是冻的越厉害,这几日若不将红肿褪去以后怕是年年这时候都得受这份苦楚。”绿萼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冬天生个冻疮什么的再平常不过了,总能听家里老人说冻过就不能轻易好之类的这些话。此刻看着她红肿的膝盖和脚,不免一脸忧虑,主子这样子若是不能好,以后怕是有得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