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远地站在人群边缘,虽在万人之中却如闲云孤岫一般超然于众,一身白衣显出疏落挺拔的身材,两眉间恰能容尺,只是面上隐隐浮现出抑郁之色,似诉着主人的平生不得志。目光平淡却似含了万千言语,神情略显疲色,想是赶了远路刚来此地,脸上线条刚毅,明明是文人打扮却让人能想象他驰骋疆场的英姿。丝丝目光定定地望着他,就是他了,赶快出价啊!只是看样子他不像有钱人,更不象来寻花问柳之人,一时间内心大急。
他捡起纱巾,抬头看了看丝丝恳求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毫不迟疑地说:两万两!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到,于她真如救命的仙音一般!那肥胖商人正欲掏出银票,听闻此声不由地恨恨的望了他一眼,将银银票重新装入怀内。但那位公子如没瞧见一般仍闲闲地站着,商人是精明的,赔本的生意是不会做的!
台下一片静寂,纷纷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妈妈的脸如一朵盛开的菊花,笑得肉绽嘴咧:这位公子出两万两,有没有高过他的?好!两万两一次,两万两二次,两万两三次!今晚丝丝姑娘就归这位公子所有!
一场闹剧过后,众人议论纷纷地退场,丝丝亦下台重新换妆。
红烛高烧,琼桨满杯,按惯例新婚夜都是做新娘装妆。一身喜庆的红妆裹住丝丝喜悦的心情,翠翘上的玉珠随步生摇,进得房来偷偷地打量着那位白衣公,他已经梳洗了一番,更显得玉树临风,轩昴如山。室内寂静的只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默默地坐了半晌,正奇怪他为何不说话时,白衣公子突然开口:我不喜欢你这样妆扮,还是素净些好!那温柔中带着磁性的声音让她心中一荡,自揭了红纱说:请公子稍候,丝丝去换身衣服
片刻之后,依旧是素白的衣衫,头发柔柔地散下来在腰际绰约生姿,斜挽了一个流云髻,清爽地走进来。果然他很喜欢,唇边轻露淡淡笑意:你的筝弹得很好,能再弹一曲吗?
丝丝取下绿绮,调试了音节,眼波流动:能否告诉丝丝公子的名字?
他像是在考虑一件极重要的事一般皱眉不语。
如果不方便公子可以不讲!
他把玩着酒杯说:这秦准春酒很甘醇,秦准的姑娘也很美丽,看来此次金陵之行颇有收获!
珠儿焚了檀香便带门出去,一缕淡淡的香味在两人之间弥漫,轻拔琴弦,一曲平沙落雁铮铮然如铁枪交鸣般响起。他正眼看了看她,走过来按住她的手说:年轻姑娘家不能弹这些硝烟气浓的音调,还是弹《春江花月夜》吧!
丝丝的手轻轻一颤,脸便如染了胭脂一般烧起来,匆忙地换调,额头泌出细细的汗,一时间竟未弹成调。他温和地笑了笑:不用紧张,我只是来听琴!
来不及想这话的含义,只是全神贯注地弹琴,清脆的乐声如空山滴露般响起,渐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如流水一般的琴声和着檀香在屋内流淌,他出神在听着,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良宵美辰,俊男美女,相对抚琴,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从这时起,她便痛恨起自己的出身来。这样的出身便注定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与她无缘,今日一过,明日又将如何,恍然间琴声便转为悲音。
听到悲音白衣公子温和地说:不要弹了,再弹对运数不好,先喝杯酒歇息一下!
手指颤抖着端起酒杯,无端端地她却为他的温柔泪流满面,任由他用雪白的绢子为自己拭泪。白衣公子默然不语,从怀中掏出一杆紫玉笛,微微向丝丝示意便放在唇边吹奏。那笛声飘渺至极,先是婉约的轻盈,如少女在春日里采花;继而欢快明媚,好像少女遇到了极爱的人欢喜无限的样子;中间一折便幽怨起来,似是小儿女斗嘴的嗔怪,又似恋人分离时的缠绵。一时间她忘了世间一切,眼里只有这不知姓名的白衣公子,只有他的笛声,只有他善解人意的眼神。
一曲完毕,红烛泪残,东方鸡啼,天曙。这一夜,他如真正的君子一般,只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恳切的目光,付了钱却端坐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