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安不禁,怔愣几分。
而也正是这怔愣间,她又说道:“天色刚好,我带你走走,如何?”
她话语时的笑眼点落在阳光下,一片一片的缤纷在莫长安的眼眶里。莫长安才初识了她,全然还不知她身为何方人,家住哪里处,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未曾知晓,可他却鬼使神差的跟上了她的步伐,就此一走再走。
而这一走,便是这一整个城,这一整个天色。
莫长安跟在她身后,这本人声嘈杂的城里却愈发安静下去,直到只有她的身影她的欢动。她在身前,衣纱随着步伐起舞,然后带着满满的晴朗说着这座城池的过与往,事和态,变跟迁;说着他知道的或不知道的所有。她说得绘声绘色,甚至好几次都到了手舞足蹈的境地,好似她都曾在旁亲历过一般。这般说时,偶尔还会回过头来与他一脸惋惜和哀叹,哀叹这世道凄凉,也哀叹他的不解风情。
可纵然如此,莫长安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在她那里见过或失望或哀怨,有的全是心满意足和不卑不亢。
曾几次,莫长安都想问问她叫什么,家住哪里,可往往话才到嘴边,便被她眸里的流光生生打断了去,那是他望不到边的毅然决然。
然后她几步一回头,在那清风和谐里,与莫长安轻车熟路的融在这城和人群里。清风和谐里,她与他清过花灯骑过马,经过繁花听过曲,欺过恶霸祭过砂,挤过屋矮抵过命。
短短的几个来回,便好像经过了他这辈子的所有。
而未曾想,曾几遍厌烦过的世道竟还能有如此多彩的一面,莫长安不免几分受宠若惊,故而才在她的回身里一次次的意犹未尽一次次的翘首以盼。此番说来,实在也有些惭愧,毕竟他之前的日子里可几乎都在了这方城池,然而这诸多的体会却到了此时才一目了然。
而正是他这般几分暗自苦笑时,她又已马不停蹄在前,笑意盎然的继续下一场胜似风花和雪月,下一场足以令他此后余生望断秋水的尽头。
她与莫长安一起在这阳光普照的城里一再的兜兜转转走走停停,直到临近迟暮,才是停歇在城外已缠满岁月和痕的长亭下,任晚风来去潇洒。
她在长亭旁的老树盘根下,一身无邪。远处的梨花林正是含苞待放,在斜阳之下隐隐约约泛着光辉,合着她的无邪,刚好迷离了前方的路,也迷离了他的双眼。
而她的无邪,也恰好落在他崛地而起的思绪里。此番细细想来,在她带他走过的这所有经过里,有他不识的地方,亦有他执意偏爱的地方,尤其是这处的老树盘根,总是他平日里最后的归处。
这一路下来,满目的惊和喜,而奇怪的是好似他的喜好,无须过问,她就都一清二楚,了若指掌。
而这晚风撩人,她轻轻带着他的目光眺向远处的残阳,还没等他再做更多感想,便在那无邪里问道:“你可知这晚霞的物语吗?”
这突如其来,莫长安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她所说何意,便理所当然的不知了她话里的话。
莫长安纵是如此,她却不惊,似乎早已是意料之中的情形,然后在几分缄默后又自是说道:“那么,我给你舞上一曲吧。”
她的话语断在这里,余剩的就只有莫长安一眼望不到头的欲言又止。
莫长安还未理清这情节,她便已在老树错落而下的余晖里伴着林外的鸟语轻轻婆娑起舞,长袖飞扬。霓裳起落,挽落了余光,洗尽了铅华。这份婀娜,他看得惊心动魄,以致后来的日日魂牵梦萦,夜夜辗转反侧。
长亭外,风声柔软,她在他心弦拨动里舞尽最后一丝妙曼,带着意犹未尽的声色,在这白昼的尾巴,也落下最后一抹翩若惊鸿。
随她而舞的铃声轻在耳畔,不知为何,他恍然觉得,这一日竟似她的这一生,所以才在一日里那般极力的,几近疯狂的让他领略了这么多的美好。
而莫长安这样几分出愣时,她已走在了斜阳里,他伸手,却是她的回眸一撇,柔情满目,伴着浮尘在他的眼眶里一再皎洁,然后他的眼角竟是流了泪,毫无征兆的似曾相识的无从说起的。
她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傍晚的古道里,莫长安终究还是沦为了那一个欲言还休的人,也终究还是不知她的名字她的所有,但她这一场意外,却入木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