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2 / 2)

宋叁的手从云安脸颊上扫过,将湿透的长发拨到耳后,他非常沉静,与云安的意乱情迷成为鲜明的两个极端,在云安快要抵不住时,他低声道:“欲晚,你不相信我需要你?”

体内极致高温的热血在这句话下,陡然间凉了下去,云安错愕地看向宋叁。

就在此刻,宋叁却突然往前一送,筏子一个颠簸,云安的身体猛地打了个颤,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在害怕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怕。可是,别人不知,他自己明白。

从四年前起,其实就是他在追赶着宋叁。那时宋叁一声不吭地离开,他若没有执迷不悟,不追到音玉山庄去,而是领着贺霁离开南疆,他们之间再不会有瓜葛。是他自己放不下。尤其得知宋叁身上的毒是贺霁所为,他没有办法真正去责怪贺霁,只能无法原谅当初那个放不下的自己。

宋叁于自己而言无可替代,可自己对于他来说,似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累赘。宋叁的身边高手如云,从来不缺人,他们之间并不对等,甚至没有他,宋叁远不是现在的样子。

云安不止一次想,如果没有自己,他就不会受此大苦。

眼下,亟需除去李刕,去为他挣一线生机,这是自己唯一能替他做的事。而临到头,李刕掠夺他真气的一幕幕在眼前浮荡,侵入骨髓的痛苦仍如影随形地伴着他,他不怕死,可双方实力悬殊,又让他由衷地心生畏惧。

宋叁吻他的鼻梁,一本正经道:“如果没有你,我这一生就只能与银两为伍,那多没有意思。欲晚,你心疼心疼我。”

世间所有的深情,到极致处,大概都会化为慈悲心。因为有了云安,宋叁才得到一双怜悯众生的眼睛,他才肯扛起属于他的责任,否则,放任天下大乱,与他有何干系?

宋叁分开云安的指缝,将手指挤进去,认真道:“我是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么多年,你是我最值得的一场买卖。你要是胡思乱想,就是质疑我纵横生意场这些年的眼光。”

云安怔怔看着宋叁的双眼。水汽弥漫,他的手不自觉松开长篙,筏子在波涛中颠了颠,溪流中暗礁繁多,竹筏磕磕绊绊,时而撞渠壁,时而磕碰礁石,宋叁便碾进得极深,云安回过心神,慌张地重新捞紧长篙撑水,却再也无力去控长篙,又不得不控,竹筏一时停,一时沿着溪水飞速滑下,云安被逼得快疯了,眼中蓄满泪水,终于搂紧宋叁,四肢缠在他身上,泻出断断续续的泣声:“真希望……我从未见过你,可我见到了……不仅见到,还抓住了……”

宋叁道:“是,被你抓牢了,可千万别松手。”

竹筏带起一串白浪,从溪渠中蹿出,一跃而进蔚蓝的海中。

水势终于平缓,宋叁从他手中抽出长篙,随手丢进海里,竹筏载着湿漉漉的两人,幽幽地浮在海面上。

午时三刻,宋叁正襟危坐在筏子中央,云安蹲在筏子尾部,铆足内力劈出一掌,掌山拳法劲风激起半丈水浪,在海中划开一条白浪,推着竹筏飞速向岸边靠拢,云安第一次拿武学功夫做这种事情,忍不住道:“好好的一只篙,你丢它干什么?”

在那种艰难时刻,为了稳住竹筏,尚未扔掉,他握着赶了一路,宋叁说扔就扔了。

宋叁挠挠额头:“失误失误。”他看着竹筏不偏不倚地成雷霆之势劈开海面,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向云安靠近些许,摸着下巴意犹未尽道,“你这不是很得心应手么?下次咱们还这么玩。”

云安脸色都变了:“休想!”

两人精疲力尽地从海里爬回山庄,刚走到山庄门前,忽见泠公主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见到宋叁便喊道:“宋大哥,小萝卜不见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钱伯举着一封信提着袍角,颤颤悠悠地小跑来:“少主,大事不妙,战书!”

宋叁懒洋洋地接过钱伯递来的信,并未打开,而是问泠公主:“具体怎么回事?白朗呢?”

泠公主秀致的脸上满是急汗,虽说山庄上的人不会为难她,但谁也未将她的公主身份当回事,她在这里零丁无依,一起玩的最多的居然是小萝卜,今晨照常与小萝卜在偏殿园中玩耍,她不过是回房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时小萝卜就不见了,起初以为是回家了,可细想后不对,小萝卜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果不其然,就在花丛中找到了小萝卜的长命锁。

白朗还在为着宋叁排毒的事项忙碌,尚不知发生何事,珍儿一听说小萝卜不见,立刻去找了。

泠公主喋喋不休地说话,钱伯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在他看来,这份战书比什么都重要。小萝卜或许只是一时贪玩,躺在某个犄角睡着了也说不定,而战书却事关生死存亡。

宋叁指间夹着战书,混不在意地扇着风,听完泠公主所言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拆开。

见终于轮到自己,钱伯抓紧时间开始禀告:“信被羽箭扎在勤务宫檐下的廊柱上,”他瞟了宋叁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尸魂谷下的战书,要少主于今晚戌时只身赴蛩山一战。”

许多信件,钱伯皆可以视情况紧急而先行启封,一见到这十万火急的战书,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忙不迭地给宋叁送过来。

钱伯怒道:“少主根本不会武,他们怎么好意思提出让少主只身赴约?少主,你可千万别去。”

宋叁瞧了身侧的云安一眼,云安同样回视他,这些天萦绕在眉目间的焦虑不安如云烟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剔透的坦荡。

宋叁微微勾起唇角,指尖一扬,战书飘飞出去,拍在钱伯胸前:“去,人家都盛情邀请了,怎好推却。不去的话,小萝卜就危险了。”

钱伯和泠公主都是一惊,宋叁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小片小萝卜衣裳的衣料,钱伯信件看得急,居然没有发现这片布帛。

钱伯愁眉不展道:“可是少主,你只身去,不是送死么?”

宋叁没有回答,这一战迟早会来。他身边除去音玉山庄中的人,未留任何一门充作帮手,为的就是让李刕掉以轻心,否则李刕一直龟缩在尸魂谷中,连他也束手无策。

李刕想等他的身体坚持不下去,宋叁也在等,等李刕如热锅上的蚂蚁,熬不下去。如今的局势,就是拼谁更耐得住性子。

前方狄戎部落节节败退,战争耗资巨大,老狐狸终于憋不住了,向他率先亮出贪婪的爪牙。

宋叁微微一笑,李刕这一急,在手段上,就已经与自己隔了万水千山。

其实李刕只消再等一等,等到他撑不下去,自然就赢了,可是宋叁又怎么可能让他称心如意,在后方,宋叁为他的焦心如焚再淋上了一桶热油。

连续战败之际,前线为尸魂谷卖命的弟子本就心神不宁,加之李刕因练神功走火入魔,愈发昏聩,后方的软玉身陷音玉山庄被折磨,李刕神功大成,却始终无动于衷,消息传到阵前,前线的尸魂谷弟子只会更惶恐不安,更怀疑李刕,认为他们不过是李刕手中一枚棋子,说弃便弃。

李刕便再也等不下去,宁可主动出击。

宋叁挥了挥手让钱伯去统计山庄内还有多少人手,又打发了泠公主,自己拉着云安,没事人似的去用午膳。

整个音玉山庄在钱伯的带领下,气氛弥漫着惊心动魄的紧张,每个人都绷紧了面皮,如临大敌的模样,走路都带起一股劲风。

宋叁却在小憩后泡进浴桶里,甚至让人在院中搭了个戏台子,双臂疏懒地搭在浴桶沿上,阖眸听总唱错词的角儿唱曲。

云安在宋叁身后的榻上睡得昏天黑地,连日来的担惊受怕被奇异地安抚过后,也冷静下来。他对宋叁总是有一种非理智的盲目信任,在情感上像漂泊已久的扁舟终于泊进港湾,无比依赖。这世上再沉稳的人,也会在某一刻成为情绪的奴隶,但宋叁似乎没有过,他像一株参天橡树,巍然不动,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的是什么,哪怕不择手段,亦坚定不移。当初他那般想要置贺霁于死地,也在最后关头为大局而手下留情。

云安想,是他错了,他为何要畏惧李刕,只要有宋叁在,他无坚不摧。

天色将暗时,云安才被叫醒。

殿外已停顿整当一辆奢华车辇,钱伯和白朗分立于车辇两边,前拥后簇着小厮与女婢——音玉山庄所有的人,旧人加新人,粗略一看,居然有不少,足有百来个。云安用冷水揉了把脸,挑开车帘,坐了进去。

一股冷冽的湿气扑面,车辇内,宋叁微微争眸,瞧见云安意气风发地落座在自己身侧,额发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白瓷的脸颊被冷水激得泛红,却显得更为靓丽,宋叁两指微曲,轻轻一弹,那悬在发丝上的水珠便碎裂了,云安眨了眨眼,主动凑上前,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宋叁只将钱伯、珍儿等人留下看家,道:“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