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力量把老头抛入长空,他四肢自然下垂,就在此刻,卫坤仪一踏而上,刹那间,老头身畔闪出个人影来,聚灵阵正不断吸涌,恰逢临门一脚!
在所有顷刻之间发生的事上,她反应是最快的。
“师父关阵!”
“在收了在收了。”李昆仑念起心决,半空撕裂的黑洞像伤口一般弥合。
老头被卫坤仪拦下。
“你在干什么?快放手!!”他眼神惊慌失措,可身后,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往救人者,各个激动万分,反倒是受困之人更精疲力竭,比如每五年回村子相聚的人们,而如今,对方毫无反应。
她神色就像那群不再回来的人,冷漠,又不理解。在世人口中,自己的坚持没有意义。
他的努力变成了偏执,只不过,会这么想的人最后都不回来了。
但此刻,他们却一下子出现在了背后还拦住自己……老头深感绝望。
卫坤仪顶着视线,其实什么也没想。
她侧颜镇定,一手挽腰,一手拽住细长灵绳,符涡吸力极大,身上伤布开始缕缕脱落,从衣袖中飘出。凌在半空,白壁如仙。“翠翠……”从怀中传来深情呼唤,老头看着尽头,妻子已消失在风霾中,仿佛不曾来过。
只能等待下一次相会。
五年。
又五年。
…人这辈子还有多久?
沈青昭道:“老人家,您还有一个孩子,咱们可以帮衬打听!”
老头无助垂下了四肢,“放开我。”
他黯然神伤,见其依旧不听,沈青昭只好无奈道:“好吧,其实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是儿时就被送走了,她年方二十,正当吻合,所以……我恳请您回来。”
老头一愣,这才稍稍转过头。
他不禁绕看一圈,李昆仑,沈青昭,视线正正落回卫坤仪身上……老头顿了顿,若无阴差阳错,自己孩子也该长这么大了,目光不知觉柔和下去,可等了等,他仍道:“放开我。”
这下沈青昭已彻底无计可施,老头却不看卫坤仪,只低声:“否则你会后悔。”
但这话显然是道给背后之人听,卫坤仪与老头悬停在半空之中,风吹玉带。
老头却有一只手偷偷探入怀中,他余光警惕,不知在摸寻何物。卫坤仪眼神黑下去,她看到了刀鞘的反光。
“老人家——”沈青昭又在下头道,“其实我认识的那个人就在附近,您若下来说一说,也许就对上了呢?”
老头道:“我为何还要听你的?”
沈青昭道:“因为……”
老头一声冷笑:“有人哭丧才叫死得体面?”
他说罢抬头,看向黑沉沉飓风经过的长天,似被掐去希望,但眼神一次比一次坚定。他已经活够了,休叫世俗枷锁来扰。卫坤仪沉默着,她在斟酌。
“翠翠,我马上来了。”
老头对着无尽的风沙呢喃,声音分外温柔,和方才判若两人。
他这辈子饱受重病折磨,如今早不怕死了,二十年前没有勇气去陪她,当下已再无顾虑。
想到这,他突然红了眼眶。多少年了,这种永远没有回应的事情……哪门子不算徒劳?
沈青昭一愣,李昆仑也是,她收着符阵,忽然间左右都是个坏人。
卫坤仪面色冷然,她不犹豫,甚至带着高度警惕看着老头,半晌,老头忽然转过头来,只见他眼神骤狠“哗”一下就是扬手一刺,卫坤仪后仰,那匕首在几寸之距冰凉凉地划过她脖子前——眼见她松手,老头眉梢一喜,忙挣脱了出去!
聚魂阵在上方已缩成一道裂缝。
“不好!”李昆仑话刚落,老头就被吸过去撞上那道细如长烟的裂缝,“砰”地一下炸开!然其力量早被削弱,已不足以吸尽魂魄,他置身长光,纸片似的上下飘摆,身子不仅被大风撕扯,还正被贪婪地汲取纤魂,钻心剜骨!
“老人家!”
他的身体被弹开,沈青昭跑过去,卫坤仪一把接住。“何必呢?”李昆仑把符阵里头的魂魄逼走。
“没被吸尽。”沈青昭在他身前试探鼻息,只要把剩下的还回来就能清醒,“他还想走?”听见李昆仑的惊讶,她忙往上瞧,只见老头那一缕残魂离开阵法后,它拼命飞开。
大风刮过。
老头躺在地上,他闭着眼,脸上不曾后悔。
她们都说不出话来,天空那是个落魄的半魂,义无反顾地消失黑风之中,化为一个点。
过了许久。
李昆仑拂了拂袖:“……算了,这叫没缘分。”
沈青昭心情沉重,这条线索彻底断了,只好盼望他不是卫坤仪的生父。
就在众人以为结束后,忽然地,风霾中传来奇声异响,低沉沉的,非风非妖,和以往都一样……这更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其间缓慢地摆动身姿。“这是怎么了?”话刚落,她就闭上了嘴巴——黢黑千仞,天色晦冥。众人皆仰视,从风中钻出一个巨大侧影来,它游着,所窥之处,不过鱼鳞一角!
沈青昭彻底愣住。
“那不会是……龙吧?”
她说。
问出来后,身旁几乎无人回应。那个巨物飞远,朦胧穿梭而过,直至消失不见后,她们这才逐一回神。
李昆仑道:“……”
半晌。
李昆仑:“还真是。”
众人都不说话,只是都无一例外选择留下。
风停了。
可惜还是没能瞧见什么,三人都有些失望,便约好先不说出去。
在最后,她们把老头安葬于院子中,折了木板,插立坟头,不知姓甚名谁,故此左右为难了一番。烧得安息符,大漠呼啸,在这黄昏之下别有番凄美。
“写好了没?”
李昆仑坐在马背催促,她的心已在神骨之地。
“快了快了。”
沈青昭撰写着墓牌上的落名。
写好后,走过来,卫坤仪牵得两匹马,其中一个正是她的。沈青昭本被那个巨影分散了注意,一看见她,又蓦地想起老头来,片刻,她才笑道:“多谢。”其实心里难受还没过去,却不能冲其表现出来。
“走罢。”沈青昭故作轻松地跨上去,卫坤仪察觉出来,她骑上马。
三个人远去。
飞沙走石,村子静悄悄,在一处土堆前,枯草附木,杂乱不已,它将永世守护天上的人们。中间只刻四个大字:翠翠之夫。
李昆仑道:“都别愁眉苦脸,这是好事一桩,人死了去六道轮回,跑进神迹去,以后天天在上头飞,我看以后收复阒州,这儿就是名村,就叫神风村。里头都不是‘人’,那是‘风神’……啧啧,说得我都想开客栈了。”
沈青昭道:“好难得啊,师父,您可是在安慰我们?”
李昆仑道:“安慰?想太多了。”
沈青昭撒娇:“那我其实挺难过的,您再多说一点。”
李昆仑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