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她们就重新上路,辗转几日来到神骨之地尽头。它身处异于任何灵压的低洼中,四面环山,冷硬无情,像活生生被什么踩下去。不远处,光晕缭绕,正是一片占尽天时地利的药草田。
下去时,地上的雪也才齐脚腕,与之前完全不可相比,大家小心地走,发出沙沙簌簌的轻响。
梯田鳞次,路一圈绕一圈,“小心,别踩坏了它们。”大师兄在最前头道,风水宝地难得,若能把这一带摘采回去,兴许还能救人。
一个修医术的弟子半跪下去,他折一株草药,放鼻下,闻了闻,道:“这……好奇怪。”
大师兄问:“怎了?”
医术弟子道:“它们快死了。”
“死了?”大师兄诧道,顿时身后众说纷纭,殷驰野忙问:“什么死了?你快说清楚一点!”
弟子也一知半解,不敢多猜,只先把事实讲出来:“我也不懂,它们种在灵山,却都很普通,与咱们在中原种的没甚不同,而且……样貌虽还灵妙动人,没有衰颓,气息却早就不新鲜了。”
不新鲜。
这三字只叫人疑惑,他既否定了刚刚种下的猜测,又否定了龙气养药。沈青昭被冻着了,她哆嗦着搓起手来,红扑扑的,没心没肺地想:这么冷的地方,换她也懒得长。
“我也要看。”
小人偶从她的怀中钻出,黄花小脑袋探一探,东张西望,它被田坎吸引了,惊道:“这么多草药,我都被气味迷惑了,怎一下就闻出来了?”
大家都看过来,卫坤仪的灵使竟钻在沈青昭衣裳里,大师兄起先一怔,才道:“做药草门生,最高深的一堂课正是远风辨味,若无才识,把毒草错认成白蕤,或者,就连掺在美荀草中的巫果都闻不出,如此一来,后患无穷。”
小人偶似懂非懂,沈青昭感受众人目光,她有点尴尬,那一边小师妹也低声道:“卫大人的灵使怎连这都不懂?”
“是啊……”
沈青昭默念: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错。
大师兄无奈一笑,这时半跪在地上的弟子道:“这些药,我看活着也根本比不上山洞里的。”
他不禁奇问:“一点都比不上?”
弟子道:“对,灵草枯死,尚能留得一点灵,可它们……分明就是普普通通的药草,我瞧来瞧去,都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凭种在这里,才保持原貌罢了。”
种在不知哪个疙瘩的山洞,都是上等佳药,让他们返途时摘了许多,可种在神骨之地上的药却都死了?
众人很糊涂。
“这么说来……”大师兄微微皱眉,他不懂了,只好侧头,看向一旁卫坤仪,“在神骨之地中,它不会让一人长生不老,但死后,却能让其保持尸体永远新鲜?”
永远新鲜这四个字,一听就不寒而栗。
这不正是他们道家所求的长生?可一点也不值得。
卫坤仪并不说话,她眼神微微沉着,他们也就只能心头乱猜了,三胜娘娘出身正灵,这事已让大家饱受打击……他们越想越深,忙不迭打了一身冷颤。
沈青昭也是,在天寒地冻中,她一身单薄地抱住了自己,不停摩挲手臂,众人心慌慌的,其中有谁道:“完了——”话音未落,沈青昭一声“阿嚏”清脆响起,她头上的杏花一颤,弯下腰去。
大师兄道:“没事吧?”
沈青昭摇摇头,她把被子让一半给卫坤仪的后果,就是如此。
“可,可若是有山兽长生了……”在身后,那个小师妹紧张地拉住姐妹,衣袖重叠,颇为害怕道:“咱们岂不是可能会遇到活了上百年的兽群?”
殷驰野在一旁道:“活几百年又如何?”
他最瞧不起胆怯之辈,都走到这里了还磨磨唧唧。“活一百年还藏在这里,比起其他修成神仙的,不够丢人?”他脸色冷沉,走过去,踩一株药,好巧不巧挑的正是菟丝子,很快,他脚底下形神俱散的枯草被碾得稀碎。
“没本事才留下来。”
众人一听,先不论对错,少年傲气只叫人不爽。大师兄不禁皱眉,小师妹们悄悄议论,再不让前头听见。
沈青昭却琢磨了半晌,道:“他说得对。”
殷驰野脚一停,沈青昭又道:“咱们更能赢。”
小师妹道:“沈姑娘此话何意?”
“我胡乱猜的。”沈青昭在士气低迷中,她一副镇静道,“别说几十年,都几百年了,每一符,每一招式都在变,温故而知新,咱们学的可都是新东西,我觉得,不一定咱们就比不了先人,大师兄,你说呢?”
大师兄被她问了,本还在斟酌,此事轻巧不太好说,可少女一脸期待,他也不能拂掉自信,只好嗯了一声,温润点头。
众人听罢转念一想,记得在洞中专修药草的门生也说,这手法古老,学了定会挨骂,也许沈青昭说的……不无道理?
小师妹缓了一口气,看向沈青昭的目光也更心安。
殷驰野却把头转过去,不服。
但这几天谁也没发现,他一路上不再反驳过沈青昭。
卫坤仪望一圈,她道:“并非尸身不老。”
她很难开口,可每次一言,即正中要害。大师兄知道此事必有反转,立即问道:“那是什么?”
卫坤仪道:“是停止了。”
大师兄道:“停止?”
卫坤仪半跪下去,也折一株,拿在手上,她白得清丽,像养一药田长居于此的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