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纷乱嘈杂,滚轮急速碾压着地面,洁白的担架被单被血迹糊成了一片一片的暗红。
顾西楼好像是有了点意识,难以聚焦的目光在顾明月脸上停留了许久,徒劳地伸出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竟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看懂了她的唇语,他说,明月,我还再想听你说的那句话,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一瞬间,滚烫的泪逃窜似地从眼眶坠落,她紧紧攥着他的手,犹如溺水之人死命抓住唯一的希望,顾西楼,我
未尽的话语被带着消毒水味道的风吞没,医护人员一个个紧抿着唇,肃沉着脸,将疾驰的急救担架拉进了紧闭的手术室。
山崩地裂却无声无息的悲哀,女孩像是像梦游人一样穿过亮晃晃的走廊,呼吸里尽是令人窒息的鲜血的滋味。红色的手术中带着刺眼的轮廓,她走着走着,然后忽然间停了下来,手撑着膝盖,缓缓蹲下,那个记忆里收了自在如风而变得安静淡然的少女突然间崩溃,她的五指深深陷入掌心,喃喃细语,顾西楼,你不能半路丢下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明月以为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她都可来去自如。一个人,黑夜里也是一个人,晴空下也是一个人,哪怕化为乌有又有什么可怕的,然而不知不觉间她就有了一大堆软肋。
倚靠着冰冷的墙面,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神飘忽却偏执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琥珀色的双眸像是浸在猩红里一般,往事不断在脑海中回放,可她所有能记起的瞬间,却只剩下父亲临死前的双手,还有,那个眸若墨玉的男子,他笑着说,明月,会有那么一天的。
冬日月光穿不透厚重的云层,也驱不散她心里漫长无垠夜晚里永无止境的黑暗,耐心与焦灼盘旋撕咬,顾明月守在原地,硬撑着等着一个人的归来。
整整四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噬骨的煎熬。
轻微的响声在前方响起,顾明月猛地抬起头,微晃着身体快步走到白大褂的身前,冰凉的指尖和力度禁锢着这位享誉国内外心胸外科孟医师。
孟钟实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溺水之人被捞上来,呼吸到第一口空气时的存活感,却又带着极度紧张的小心翼翼。
他还活着,对吧?声音带着几不可闻的轻颤。
摘下口罩,点了点头,他安慰道,手术很顺利,子弹也成功取出,患者的病情比较稳定,但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期,需要在icu病房观察三天,如果没有感染才算真正没事,之后再根据情况看看怎么样。
一颗心缓缓回落又被揪起,三天?
嗯。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患者抵抗力差,探视人员带来的病菌可能会感染患者,为了患者安危,医院避免家属探视,病人病情有变化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家属。
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就在孟钟实以为她要趁他不备,紧随顾西楼的病床而去时,对方轻声说道,我等。
白亮的灯照在她的脸上,女孩白皙的脸庞与墨黑的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下唇似是被硬生生咬出一个口子,有血丝溢出,带着扎人心肺的红,脸上却风平浪静。
孟钟实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顾明月?
是。
中年医生想起了刚刚那个苍白而俊美的男子,忆起他身上令人震颤的求生欲,明明身上万般剧痛,可眸子里却是极致的坚韧,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勉强能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话,我有一个,不能丢下的人。
麻醉前的那一刻,针慢慢扎入静脉,他轻轻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顾,明月。
孟钟实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三天后。
普通病房里阳光宜人,日光洒下来,树影斑驳,湛蓝的天空一望无垠。